太原，第一军司令部。
气氛比汾阳西山的夜色还要冰冷。
筱冢义男死死盯着桌上的战报，那上面潦草的字迹，每一个都像是在抽他的耳光。特战队以极小的代价，成功摧毁了三五八团团部，击毙晋绥军数百人，楚云飞本人下落不明。
这是一份足以登上报纸头版的辉煌战果。
但另一份由航空侦察队和潜伏特工汇总的情报，却让这份战果变得像个笑话。
“三五八团溃兵，约七百余人，携带大量轻武器，正向平安县方向集结。”
“我军缴获之迫击炮、重机枪等重装备，因追击需要，就地爆破。但据技术人员勘察，爆破极不彻底，大部分核心部件完好无损。”
“李云龙部主力未动，仅派出小股部队，在战场边缘活动……”
“活动？”筱冢义男一把将情报摔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珠子布满血丝，“他们管这叫‘活动’？这他娘的是武装搬家！”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辛辛苦苦种了一年地的老农，眼看就要丰收了，结果半夜冲进来一群野猪，把最好的麦子全给拱了，只给他留下一地狼藉。
而他自己，就是那个亲手给野猪打开栅栏门的人。
“将军阁下，请息怒。”
樱羽宫道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情报，仔细地抚平上面的褶皱，仿佛那不是一份耻辱的记录，而是一张珍贵的乐谱。
“殿下，您看到了吗？我们又一次……又一次为李云龙做了嫁衣！”筱冢义男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力的愤怒，“我真不明白，他就像我们肚子里的蛔虫，我们每一步棋，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得清，是因为我们想让他看清。”道康将情报轻轻放在桌上，为筱冢义男倒了一杯水。
“将军，鱼塘里的鱼，开始抢食了，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看到的结果吗？”道康的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李云龙吞下了楚云飞的残部，他的队伍在一天之内，就凭空多出了近千名受过正规训练的士兵，还有了成建制的军官。您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筱冢义男一愣，端着水杯，没有说话。
“一支部队，最怕的不是人少，而是人心不齐。”道康继续说道，“晋绥军向来看不起土八路。现在，这近千名骄兵悍将，被塞进了独立团。他们是会真心实意地听从李云龙的指挥，还是会成为他身体里消化不良的石头？李云龙要收服这些人，需要时间，需要精力，更需要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来建立威信。”
筱冢义男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他看着道康，浑浊的眼睛里重新亮起一丝光芒。
“殿下，您的意思是……”
“我们给他一场胜利。”道康走到地图前，新换上的大佐军衔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的手指，落在了平安县城东北方向，一个名叫“河源”的县城上。
“河源县城，位置不甚重要，但城池坚固，驻有一个守备中队。我们最近的兵力，都在阳泉和太原。如果李云龙要打，我们‘来不及’增援。”
筱冢义男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殿下，您是想……把一座县城，当成诱饵？”这手笔，大得让他心惊肉跳。
“不。”道康摇了摇头，“这不是诱饵，这是催化剂。李云龙刚刚吞下了一块大肉，他现在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彻底消化这块肉，把那些晋绥军的官兵，彻底变成他自己的人。还有什么，比拿下一座县城，更能凝聚人心的呢？”
道康转过身，看着筱冢义男，脸上带着成竹在胸的微笑。
“他拿下了河源县，就会把团部从山沟里搬进城里。他会拥有一个稳固的后方，他会觉得自己真正成了一方诸侯。到那时，他就不再是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而是一条被圈定在池塘里的，肥美的大鱼。”
“而我们，”道康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金属般的质感，“只需要等待，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用雷霆万钧之势，连城带人，一起从地图上抹去！”
“哟西！”筱冢义男一拳砸在掌心，脸上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亢奋，“就这么办！我立刻下令，让河源的守备队‘加强戒备’，做出外强中干的样子。我要亲眼看着李云龙，一步步走进我们为他准备好的坟墓！”
看着筱冢义男兴奋离去的背影，道康脸上的微笑缓缓消失。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太原城深夜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动了他额前的发丝。
他当然要让李云龙去打县城。
游击队和正规军，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他要逼着李云龙完成这种蜕变。他要用一座日本守备队守卫的县城，来当李云龙独立“师”的磨刀石。他要用皇军士兵的鲜血，为那支未来的铁军，举行一场最盛大的“开国典礼”。
他从怀中，取出了那支派克钢笔。
笔杆里，藏着他即将送出的下一份“贺礼”。
情报很简单：“河源县守备中队，兵力空虚，士气低落。其城防图纸，存放于城中‘福源布庄’，由特高课秘密据点保管。据点负责人，代号‘菊’。”
“菊”，是特高课安插在山西多年的一个老牌间谍，也是一个真正的，狂热的帝国主义者。
道康的嘴角，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不仅要给李云龙送城，还要借李云龙的手，帮他清除掉那些自己不方便清除的，真正的“毒瘤”。
清扫门户，有时候，也要扫一扫别人家的门。
他拿起那把银质裁纸刀，对着月光。刀身上，映出他自己那双清澈的，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
真正的猎人，从不吝惜自己的猎犬。
他会给它最好的食物，最锋利的牙齿，让它去撕咬其他的野兽。
直到有一天，这头猎犬成长为一头猛虎，猛虎会回过头，将猎人自己，连皮带骨，吞噬干净。
而他，樱羽宫道康，心甘情愿，成为那头猛虎的饲养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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