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荫的小世界，彻底从洪荒的版图上“消失”了。
那片大陆中心的坐标，成了一片绝对的虚无。
神念探入，是空。
目光望去，是无。
仿佛那里，从来就没有任何东西存在过。
而在那片虚无的背后，是一个正在茁壮成长的，独立的世界。
山川是凝固的旋律，河流是流淌的乐章。
无数奇特的，由纯粹法则构成的光影生灵，在其中诞生，演化，遵循着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绝对的和谐。
槐荫的意识，就在这个世界的本源之海中，睡得安详。
他睡得越沉，这个世界便越稳固，与洪荒的隔绝也便越彻底。
这一日，或许是风很轻，或许是云很淡。
洪荒的天道，那至高无上，无悲无喜的本源意志。
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叹息，没有声音，没有形态。
它是一股无法言喻的，混杂着无奈，疲惫，甚至是一丝敬畏的情绪洪流。
瞬间，冲刷过洪荒的每一个角落。
凡人无感，仙神不觉。
唯有那六位，元神寄托虚空，与天道同在的圣人，在同一时间，清晰地“听”到了。
昆仑山，玉虚宫。
大殿空旷，死寂。
元始天尊端坐云床，他身前那盏万年不灭的琉璃灯，灯火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曳了一下。
“师兄。”
通天教主的身影，出现在大殿之中。
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洒脱，只有一片无法理解的震撼。
“你也感觉到了？”
元始天尊没有睁眼，声音却带着一丝轻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天道，在畏惧什么？”
“不是畏惧。”通天教主摇了摇头，他转过身，看向洪荒大陆的中心，那片绝对的虚无。
“是妥协。”
“妥协？”元始天尊猛地睁开了眼，他一向威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名为“茫然”的情绪。
“天道至公，执掌万物秩序，为何要妥协？向谁妥协？”
“除了那个懒家伙，还能有谁？”
通天教主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淡漠，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同时在两位圣人的心底响起。
“非是妥协。”
“是局限。”
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身体同时一震。
“师尊！”
紫霄宫中，鸿钧道祖的身影，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于那里。
他的声音，继续在圣人们的心中回荡。
“槐祖之‘道’，已不在洪荒之内，亦不在天道之中。”
“祂的世界，是独立的，是超脱的。”
“祂的存在本身，于洪荒而言，是幸事。因为祂的根，是这天地的基石。”
“于天道而言，却是局限。”
鸿钧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组织一种圣人们能够理解的语言。
“祂的小世界，如同一面镜子。”
“一面，能映照出洪荒所有不足与缺憾的镜子。”
“天道每一次的运转，每一次的演化，都会被那面镜子映照。然后，被祂的‘道’，无意识地，修正，弥补。”
“天道，在被动地，向祂学习。”
此言一出，所有圣人，集体失声。
西方，须弥山。
菩提树下，愁云惨淡。
准提道人呆呆地坐在地上，手中的七宝妙树，光芒黯淡。
“师兄，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等汲汲营营，所求的西方大兴，所谋划的无量功德。在他看来，或许，就如同孩童的沙堡，可笑，又可悲。”
接引道人缓缓睁眼，他脸上的疾苦之色，前所未有的浓郁。
他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一声叹息，与天道的叹息，竟有了一丝遥相呼应的韵味。
圣人们，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道”。
元始天尊看着自己那完美无瑕，秩序井然的玉虚宫，第一次觉得，这里像一座华丽的牢笼。
他的“阐”，是阐明天道之理。
可现在，天道，都在向别人学习。
他所阐之理，又算得了什么？
通天教主看着手中的青萍剑，剑锋依旧锐利，可他却觉得，那锋芒，有些刺眼。
他的“截”，是为众生截取一线生机。
可那个懒家伙，只是睡着觉，便给了整个洪荒，一条通往更高层次的，康庄大道。
他的“截”，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不约而同地，尝试着，将自己的神念，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片虚无。
他们想要从那面“镜子”上，汲取一丝感悟。
然而，神念刚一触及，便被一股浩瀚无垠，却又温润如水的道韵，轻轻推开。
他们能感觉到，那道韵之中，蕴含着他们无法理解的，关于“生命”、“秩序”、“和谐”的终极奥秘。
却又像隔着一层永远无法捅破的窗户纸，看得见，摸不着。
这种感觉，让圣人们抓狂，却又无可奈何。
洪荒之中，一些从上古存活下来的，隐世的大能，也感应到了这天地间微妙的变化。
五庄观，人参果树下。
镇元子轻抚着手中的地书，抬头望向苍穹，久久无言。
北冥深处，妖师宫中。
鲲鹏收敛了所有的阴鸷与算计，只是静静地，化为本体，在幽深的海水中，一动不动。
血海之上，冥河老祖看着座下那十二品业火红莲，第一次，对自己的“杀伐之道”，产生了怀疑。
他们都明白，一个全新的时代，到来了。
一个，不再由圣人主导，甚至不再由天道主导的时代。
槐荫的超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它激起的，不是涟漪。
而是，让整个湖泊的水位，都上涨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生活在湖中的鱼，不得不去适应新的水压，新的环境。
圣人们，该如何自处？
他们是选择固守自己那已经显得“落后”的道。
还是放下身段，去尝试理解，那个他们曾经不屑，如今却只能仰望的，“懒惰”的道？
未来，第一次，变得如此清晰，却又如此……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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