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路顺畅地开到警局，路上没有任何意外发生，而看到目的地是警局后，冯婉舒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
她这时候才松开自己一直紧攥着的手掌，发现手心早已湿漉一片。
“不用太紧张，冯女士，我们是正规的，接下来可以慢慢谈了。”
冯婉舒点了点头，在胡子豪的搀扶下跟随身边的几人一起下了车。
「叮铃铃铃铃铃」
沈白下车，看到不远处柳依依和禾思荧正站在门口，正要领着众人过去的时候，他的电话忽然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了起来。
“喂，沈白？”
清透的女声在电话中响起。
“是我，汐瑶，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沈白回话，朝着一边的霍邱凉比了个手势，让霍邱凉暂时带队去找柳依依。
电话的另一端，汐瑶已经穿回了自己的风衣，她倚着窗台，单手插兜，看着身前病房中缓缓苏醒的师生慢慢说：
“沈大裁缝，你可是给我找了个大活，还好我年初的时候晋升了，不然这活我可干不了。”
沈白看着已经去和柳依依汇合的几个孩子，平静的开口：
“看来解决的不错，我和依依欠你个人情，过几天东西我让人带给你。”
汐瑶却笑了笑说：
“行了，咱们谁跟谁。再说了，这都是活生生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会救的。啊，依依在你旁边吗？”
沈白远远看了一眼说：
“在，但是她在忙，你要是那面不吃紧，今晚我们可以聚一下。”
汐瑶听后，掏出手下意识的在自己的头发上绕了绕，过了一会她说：
“算了，改天吧，听依依说你们去了新人？”
沈白一边想“柳依依怎么又什么都说”一边回复：
“是，刚在医院离开，遇到了落幕者。”
汐瑶微微一愣，随即说道：
“呀？这种小地方还有落幕者？这又不是那几个大地方，落幕者来这偏远地方干吗？”
沈白推了推眼镜说：
“小地方好养老，还是谨慎一些。”
汐瑶笑了一下，在开始骚动的走廊来回踱步，已经不再冷硬的鞋跟走起来发出的响动变得更闷一点。
“也是，我会多注意，你们也保重吧，改天咱们聚一下。”
“再见。”
“再见。”
沈白挂断了电话，抬头看向晴朗的天空。
今天是个晴天，天蓝的好像钴蓝色的宝石。
沈白叹了口气，朝着警局走去。
“........”
“.........”
沉默。
屋子里面聚集着十二中事件的参与者，包括李彦国四名警察和施雨几名学生。
柳依依罕见的局促。
她坐在冯婉舒的对面，整个人坐的板板正正，像是怕被老师点名的学生。
今天她没有穿自己的衣服，而是穿上了警局的制服，身后站着的禾思荧也一样，两人看着冯婉舒，但却没人开口。
身边的李彦国并不太清楚情况，本质来讲他们就是来充当背景板增加信服力的，但是现在如此沉默，李彦国感觉嗓子有点刺挠。
可柳依依的特殊也让他不敢随便先开口，就只能先僵着。
柳依依只是嘴上叫的欢，天天喊着招新招新，结果第一次招新就狠狠说错话，给她留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哪怕现在看着眼前的家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况且她真的不是很擅长和冯婉舒这种一看就是社会精英的人说话，这让她想起过去在京市的经历。
无论男女，说话都是话里有话。
嘴上说的是好，但事情却落不下来。眼里看不出一点鄙夷，但却会在背地里说自己是变异的下等人。
就在柳依依想着沈白怎么还没回来的时候，冯婉舒却先开口了。
“柳依依小姐对吧。”
“啊，啊对！我是柳依依。”
柳依依没想到冯婉舒会先开口，她一开口就有点乱了阵脚。
冯婉舒看着眼前紧张的女警员皱了皱眉头。她不喜欢没有职业素养的人。
但眼下她确实有很多问题，所以决定先问：
“我想问，为什么我的儿子会莫名遭到袭击。”
这个事情沈白刚刚已经发消息给柳依依了。
柳依依思考了一下说：
“这件事情说起来有点麻烦，刚好连着我想说的一起说吧。”
柳依依坐直了身子，她的手指在桌子上轻敲两下。
“您认为学校这次的「恐怖袭击」是官方和你的说辞一样吗？”
在一旁坐着的李彦国一惊，因为上报后，上面的态度是“稳住民心，不可语及怪力乱神。”
冯婉舒摇头。
“不一样，我不是没有...自己的消息，我知道这次学校的事件涉及了校领导方面，而且...”
冯婉舒的眼神扫过施雨几人。
“在医院时，我儿子的同学们，都展示出了不一般的样子。”
柳依依挑了挑眉。
“您接受的很快，一般人会大叫「不过是戏法，骗人的把戏」一类的话。”
冯婉舒摆摆手，脸上露出一点嫌弃的神色。
“请不要把我和没有辨别能力的傻子混为一谈，我有自己的判断力。”
柳依依点头，手指指向李彦国四人。
“这四名警察，他们在学校亲自遭遇了超自然现象，他们既是官方的代表，也是推翻在外官方言论的证明。当然，这种事情我们只能对少部分特殊的人说实情，比如....您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
冯婉舒很快反应过来，她看向胡子豪。
“是的，你这样的人....天赋者的..亲属。”
胡子豪一震，他抬头看向柳依依，没想到对方就这么说出来了。
柳依依眼中的犹豫一闪而逝，她站了起来，和李彦国说：
“李警官，麻烦您和冯女士简述一下事件概要。”
李彦国点了点头，走到了柳依依的位置，坐下开始和冯婉舒交流起来。
而柳依依则走到胡子豪的旁边，想要说什么。
但她还没开口，就看到胡子豪身边的施雨和韩河站了起来。施雨说：
“依依姐，我们先和胡子豪说点话行吗？”
“啊？行，你们唠吧，我不急。”
柳依依有点讶异，但她觉得这也没啥，说就说了，点了点头就又走到禾思荧身边。
“他们能说啥？你帮我听听？”
柳依依虽然觉得没事，但还是有点好奇。
禾思荧却摇摇头。
“小凉在那，我就不听了。”
“.......好吧。”
柳依依表示了妥协，抱着膀子倚在窗边，看着和冯婉舒讲述事件的李彦国。
施雨带着胡子豪走到房间的角落，韩河和霍邱凉跟在他们身后。
“施雨...我...”
“我知道。”
施雨看向胡子豪的眼睛。
“我知道，你也成了和我一样的人，也就是天赋者。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阶梯了吧。”
胡子豪点点头。但是他要说的不止这个。
“我妈她，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而且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有人要杀我，又为什么把我们都带到这？”
施雨略微思索了一下，选择一个一个回答。
“先说你昏迷后的事情，是那个刚刚说话的姐救了你，并且解决了学校的事件。她的希望是让我们加入她，成为处理恶孽的人。”
胡子豪愣了一下，他看向自己的妈妈。
李彦国的表述简明扼要，已经结束，胡子豪看到柳依依坐到了妈妈身边开始说话。
“等一下..这太快了吧，先不说别的，我就在刚刚还遭到袭击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还要我加入什么...处理恶孽的组织？”
而这时霍邱凉开口了。
“你在学校觉醒后，有落幕者的人闻到了你本源的味道，所以他们已经知道你是一名天赋者了，而你又在一场阴界事件中以对抗恶孽的方式存活，那些人不会放过你，至少近期不会。”
胡子豪一头雾水，他皱着眉看着霍邱凉问：
“啥是落幕者？那如果我加入组织，组织能保护我吗？”
霍邱凉摊了摊手说：
“当然。”
随后霍邱凉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说：
“落幕者，简单来说就是一群反社会和一些懦夫，被某些或某个具有高智慧的恶孽洗脑，选择与恶孽为伍的人，就比如......”
霍邱凉的眼睛扫过施雨三人。
“你们的校领导们....但这只是个例子，他们还算不上落幕者，至少当时还不是。”
胡子豪听后有点担心，虽然他是个相对粗线条的人，但仅凭这个就让他加入官方还是有点困难，更何况自己的妈妈那面怎么说还是一个问题。
可不加入官方呢？自己的能力想要保护妈妈肯定不现实，而自己待在妈妈身边可能还会连累她。
胡子豪看向不远处的冯婉舒，眼神里流露出藏不住的担忧与纠结。
“胡子豪。”
施雨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他扯了扯胡子豪的衣角，递给他一个眼神。
施雨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几名警察。
“你对他们还有印象吗？”
胡子豪回头看了一眼，挠了挠头。
“当然有，他们不就是宣讲的警察，你还用能力...”
施雨摆摆手，打断胡子豪的话，他压低了声音说：
“你觉得他们会不会相信恶孽的事情。”
胡子豪有点疑惑，他不知道施雨为什么这时候说这个，但还是回答道。
“当然了，不然谁后续派人来了。”
施雨摇了摇头说。
“可现在外面绝大多数传言还是学校出了意外爆炸，责任还在追查。警察们不会说任何有关超自然的事情。”
胡子豪想了想说：
“要稳住民心...很正常吧。”
“那你呢？胡子豪？一个连真实的，恶性的事件都不能公之于众的时候.....”
施雨看向胡子豪的眼睛，里面的神色有些复杂。
“你说，一个大家都知道的「超能力者」...会被放任存在于社会吗？”
胡子豪一愣。
但施雨没停下自己说的话。
“当一个激烈的声音都会被按压的时候，柔和的倾诉自然也无法存在......就像你，就像我。”
霍邱凉在一旁坐着，他饶有趣味地听着施雨的话。
而窗边的禾思荧微微垂下了头，刘海的影子遮住她的眼眸，她沉默的看着自己的鞋尖。
胡子豪看着眼前的施雨，听着对方的话。
“我们，其实没有什么选择了，你一开始可能有，因为你的母亲，官方可以用很多方式让你永不出现.....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落幕者正在尝试把敌对的天赋者扼杀在摇篮，而你恰好被他们发现。如果你不成为「鱼」，那么你就会成为「鱼饵」....用来钓起落幕者的牺牲品，官方恐怕希望你和落幕者一起消失。”
施雨的言论让人害怕。
胡子豪听着施雨的话，泛起一层冷汗。
“可即便我加入....官方不也可以通过我妈辖制我吗？那样我......”
但胡子豪话说了一半就没声音了。因为他没法反驳，落幕者的袭击刚刚结束，如果加入官方，官方至少不会无缘无故的对自己动手...吧。
他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却发现对方也在回头看他。
冯婉舒已经结束了对话，她看着胡子豪，对其他人说：
“我们两个单独待一会可以吗？”
冯婉舒平静的开口，声音里褪去了原本的力量，变得柔和。
但却没人能拒绝她的话语，柳依依等人点点头就都离开了屋子，关上了门。
咔哒。
关门声响起，冯婉舒平静了一些，她看着纠结的胡子豪。
“小豪，过来。”
她轻声呼唤胡子豪。
“妈.....我。”
胡子豪有些犹豫，他不知道怎么和自己的妈妈说，他甚至一开始就不想让自己的妈妈知道那些事情。
知道他在学校时遇到匪夷所思的事情。
朋友失踪，老师失踪，自己遇到怪物，死里逃生活过来，然后变成了一个超人类，一个「天赋者」。
他怎么开口？
他不想让自己一直为他忙碌的妈妈再为他担心，他希望妈妈永远不知道这些事情。
但现在不可能了。进退维谷。
可在胡子豪心乱如麻的时候，冯婉舒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他身边。
“小豪，别怕，不用说话，妈妈在这里。”
听了这句话，胡子豪忽然觉得好委屈。他的脸皱成了苦瓜，他突然特别想哭。
他从施雨口中知道自己被盯上的时候没哭。
他踩在门把手上，忍受着钻心痛楚的时候他没哭。
他把那些恶心的，恐怖的幻觉嚼碎，咽进肚子的时候他没哭。
但是当他在自己妈妈旁边，抬头看到坐在病床旁边尽显疲态的妈妈的时候。
他真的特别想说出一切，想说他好害怕。
他好想哭。
但是那个晚上，他看着妈妈担心的样子。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哽住了。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委屈，恐惧，眼泪，全都被胡子豪随着那个久睡方愈的记忆孔洞一起带进了沉眠。
冯婉舒拉过胡子豪的手，她摩挲着自己儿子宽大的手掌。指尖的地方分外柔嫩，数不清的细小伤疤在她手心舔舐，像一只只紧闭的眼睛。冯婉舒不敢想它们张开时的狰狞模样。
屋子外面的所有人都默契的安静了下来。
柳依依早就退到了一边，刚刚她已经将一些有关恶孽和阴界的事情告诉了冯婉舒，并且略微透露了一点当前上方的态度。
冯婉舒是聪明人，在生意上拼杀，很多事情她一点就通。
忽然，在门外的禾思荧微微一顿，她对着空气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白哥，先不用上楼了。”
正在上楼的沈白耳边传来禾思荧的声音。
沈白没有意外，他缓缓舒了口气，脚步放缓，走上了平台就不再前进，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转头向着办公室走去。
屋子里。
冯婉舒站在胡子豪面前，她的眼睛里装满了心疼，她伸手摸了摸胡子豪的头。
她又一次发出了感叹，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我的儿子，已经长成男子汉了。”
她的语气有欣慰，也有感叹。
“小豪....我们没有选择....妈妈保护不了你。”
冯婉舒看着胡子豪，她想着柳依依说过的话。
“冯女士，世界已经变得不一样了，你听说过前年的「福利厂火灾」和去年的「疯人出逃」事件吧...或者是你周围，你听没听说过一些匪夷所思的怪事。”
冯婉舒一瞬间就想起了一件事。
她的经理上报的，一名员工莫名举止反常，每天都异常惊恐，说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三天后，那名员工就失踪了，没人找到他.....
冯婉舒连呼吸都放的轻缓，像是害怕惊到静谧的空气，她帮胡子豪整理了一下领口，她说：
“小豪，你真的成为她们说的天赋者了吗？”
胡子豪看着自己的妈妈，终于点了点头。
冯婉舒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
“加入吧，那就加入她们吧，我的小豪会保护好自己。”
冯婉舒伸出手，把胡子豪抱在了怀里，手轻轻拍了拍自己儿子的后背。
“我的小豪会保护好妈妈，不要害怕，别害怕....”
冯婉舒的眼泪在胡子豪看不到的地方流了下去，她的声音中夹杂着细微的颤抖。
“对不起，小豪，对不起....”
“妈.....”
胡子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他在一个比他矮了一头的，比他瘦了一圈的女人，在他妈妈的怀里泣不成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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