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槐花开了又落时，北边的警讯顺着官道递到了宫城。是雁门关守将送来的急报：突厥颉利可汗带了十万骑兵南下，围了雁门，日夜攻城，城里的粮只够撑三日了。
李渊拿着军报在太极殿来回走，案上的茶凉了都没顾上喝。李建成站在旁边磨拳擦掌：“爹！让我去！我带五万兵去救雁门，定能把颉利那厮打回去！”
李世民却皱着眉：“突厥骑兵快得很，五万兵怕是不够。再说，咱们刚平定江都，兵力还没缓过来，得谨慎。”
“那咋办？眼睁睁看着雁门被破？”李建成急了，“雁门一破，突厥就能直逼太原，那是咱们的老家！”
殿里静了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角落里的李元霸身上。这半年来，他没再带兵打仗，只跟着户部的官去各地粮仓巡查，黑了些，也高了些，手里的金锤常放在马背上，不怎么拎了——按他的话说，“锤沉，少拎着省劲”。
“元霸，”李渊突然喊他，“你想去雁门不？”
李元霸正用手指卷着脖子上的红绳——那是系宇文成都镗尖的绳，后来镗尖融成了小锄头，他就把红绳留着系在脖子上。听见问话，他抬起头：“雁门……有百姓挨饿不？”
“快了。”李世民递给他军报，“守将说，城里的百姓已经开始啃树皮了。突厥还在城外烧了三个村子，好多人往山里逃，被骑兵追着砍……”
李元霸没看完军报，攥着纸的手指发白。他想起绛郡那个给麦饼的小娃子，想起洛阳城破时哭晕的老人——雁门的百姓，怕是也正抱着粮袋发抖呢。
“我去。”他站起身，往殿外走，“我去牵马。”
“元霸！”李世民赶紧叫住他，“你带多少兵？爹给你调三万骑兵？”
李元霸回头：“不用带兵。我带锤去就行。”
“胡闹！”李建成瞪眼，“突厥十万骑兵！你一个人去顶啥用？当靶子吗？”
“有用。”李元霸摸了摸腰间的小锄头——就是用镗尖融的，巴掌大，磨得发亮，“我去问问颉利，为啥要烧村子。他要是肯退，就不用打；要是不肯……”他顿了顿，看向宫外的方向，那里飘着炊烟，是百姓在做晚饭，“我就用锤让他退。”
李渊知道这孩子的性子——决定的事劝不动。他叹了口气：“让尉迟恭带五千骑兵跟着，远远看着，别让他真一个人冲。”
出长安往北，风越来越硬。过了太原，路边的草都短了，被马蹄踩得贴在地上，露出黄乎乎的土。尉迟恭带着五千骑兵跟在后面，总觉得心里发慌——四公子啥时候这么“莽撞”过？十万突厥骑兵啊，就算他有八百斤的锤，也架不住人多。
“四公子，要不咱还是等主力来了再往前？”尉迟恭催马跟上来，手里的铁鞭攥得紧紧的，“前头就是雁门关了，突厥的斥候说不定就在附近。”
李元霸没停。他骑着匹黑马，是李渊特意给的，脚力快。金锤挂在马鞍两侧，锤身晃着，映得路边的石头都发亮。
“尉迟将军，”他突然问，“突厥人……也种麦不？”
尉迟恭愣了愣：“听说不种。他们靠放羊放牛过活，冬天没草了，就来抢咱们的粮。”
李元霸哦了一声。风刮起他的短打，红绳在脖子上飘：“那他们抢粮，是因为饿？”
“不全是。”尉迟恭叹了口气，“颉利可汗想占咱们的地，抢粮是顺带的。突厥的贵族，就喜欢抢咱们的丝绸、瓷器，还喜欢抓百姓去当奴隶。”
李元霸没说话。快到雁门关时，路边出现了个被烧黑的村子。茅草屋塌了一半，焦黑的梁木歪歪扭扭地架着，地上还有没烧尽的麦秆，被风吹得打旋。有个老婆婆坐在村口的石头上，怀里抱着个没声的娃，眼睛空得像口枯井。
“婆婆，”李元霸翻身下马走过去，“雁门关还能进不？”
老婆婆没看他，只是摸着怀里的娃：“进不去喽……城门关了三天了……我家娃……就是饿晕的……”
李元霸从怀里掏出块麦饼——是出门时带的，用油纸包着，还软乎。他递过去：“给娃吃点。”
老婆婆这才抬起头，看见他马鞍上的金锤，突然哭了：“是……是唐军吗？你们可算来了！突厥人昨天还在这儿杀人呢！抢了我家最后一袋米……”
李元霸没再问。他翻身上马，往雁门关的方向跑。尉迟恭赶紧带着骑兵跟上，只觉得四公子的背影突然沉了好多，像被风灌了铅。
雁门关的城墙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城头上插着唐军的旗，却蔫蔫地耷拉着，箭垛后隐约有士兵探出头，手里的弓都快握不住了。城外的空地上，突厥骑兵列着方阵，黑糊糊的一片，像乌云压着。颉利可汗骑着匹白骆驼，站在方阵前，手里举着根狼牙棒，正用突厥语喊着啥，声音粗得像打雷。
“四公子！别往前了！”尉迟恭在后面喊。突厥的弓箭手已经瞄准了，箭在弦上，就等放。
李元霸却没停。他骑着黑马穿过空地，直往颉利可汗冲。金锤在夕阳下亮得晃眼，突厥骑兵都看傻了——哪来的娃？单枪匹马敢冲十万骑兵？
“放箭！”颉利可汗身边的副将喊。
箭像雨点似的飞过来，李元霸却不躲。他左手拎锤，右手护着胸口的红绳，黑马跑得比箭还快，箭擦着他的软甲飞过去，“叮叮”响，都没伤着他。
转眼就到了颉利可汗面前。李元霸翻身下马，拎着锤站定，仰着头看那白骆驼上的人——颉利可汗比他高两个头，满脸胡子，眼睛像狼。
“你为啥要烧村子？”李元霸问，声音不大，却穿透了突厥骑兵的喧哗。
颉利可汗愣了愣，大概没料到这娃敢直接问他。他用生硬的汉话骂：“小娃子找死！爷想烧就烧！你们的粮，你们的地，以后都是爷的！”
“粮是百姓种的。”李元霸攥紧锤柄，“地是百姓住的。你不能抢。”
“爷就抢！”颉利可汗举起狼牙棒，照着李元霸的头砸下来——他没把这娃放眼里，觉得一棒就能砸扁。
李元霸没躲。他等狼牙棒快砸到头顶时，突然举锤往上一迎——
“铛！”
狼牙棒被锤震得往上弹，颉利可汗没防备，差点从骆驼上摔下来。他稳住身子，又惊又怒：“你这锤……有点沉！”
“单锤八百斤。”李元霸说，“你要是不退，我就用锤砸你的骆驼。”
颉利可汗更怒了。他挥狼牙棒喊：“杀了他！把他的锤抢过来！”
周围的突厥骑兵涌了上来，马刀亮得晃眼，直往李元霸砍。尉迟恭在后面急得直跺脚，想冲又怕人太少，反帮了倒忙。
可李元霸没动。他只是举起双锤，往地上狠狠一砸——
“咚！”
这一锤用了十足的力。雁门关外的空地突然往下陷了半寸，突厥骑兵的马都惊了，前蹄扬起，嘶鸣着往后退。最前头的几匹马腿被震得发软，“扑通”跪在地上，把骑手甩了下来。
“谁敢再往前？”李元霸吼了一声，声音比颉利可汗还粗。他拎着锤往前走了两步，每走一步，地上就陷个坑。突厥骑兵吓得往后退，没人敢上前——他们见过狠的，没见过这么狠的！一锤能震塌地，这是人吗？是神！
颉利可汗骑在骆驼上，脸都白了。他看着李元霸手里的金锤，又看着自己那些往后退的骑兵，突然觉得手里的狼牙棒有点沉。
“你……你想咋样？”他硬着头皮问。
“退军。”李元霸说，“把抢的粮还回来，把抓的百姓放了。以后别再来抢了。”
“凭啥？”
“凭这个。”李元霸举起锤，往颉利可汗的白骆驼前腿砸去——没真砸中，就砸在骆驼脚边的地上。
“咚！”
骆驼吓得往前一蹿，差点把颉利可汗甩下去。地上陷了个深坑，骆驼的前蹄悬在坑边，抖得像筛糠。
“退不退？”李元霸又问。
颉利可汗咬了咬牙。他知道再耗下去没用——骑兵都被吓破了胆，没人敢上。他挥了挥狼牙棒：“退！咱们走！”
突厥骑兵如蒙大赦，掉转马头就往北边跑，跑得比来时还快。颉利可汗最后看了李元霸一眼，眼神里又恨又怕，也跟着跑了。
雁门关的城门“嘎吱”一声开了。守将带着士兵冲出来，跪在李元霸面前：“四公子！您是救星啊！您救了雁门的百姓啊！”
李元霸没看他们。他走到刚才老婆婆坐的那个村子方向，尉迟恭正让人给老婆婆递水、喂饼。那娃醒了，叼着麦饼小口啃，老婆婆抱着娃哭，眼泪掉在娃的脸上，像露水珠。
“尉迟将军，”李元霸突然说，“让骑兵把突厥抢的粮追回来，分给百姓。”
“哎！”尉迟恭赶紧应着，心里却佩服得五体投地——四公子没杀一个人，就退了十万骑兵，这比杀一万个人都厉害。
夕阳把雁门关的影子拉得很长。李元霸站在空地上，金锤放在脚边，锤底压着块焦黑的麦秆。风还在刮，却没刚才那么冷了。他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绳，突然觉得宇文成都好像在笑——笑他没白用那半块镗尖融锄头，笑他终于懂了“护人”不一定要砸人，有时候，把锤往地上一杵，比杀人更管用。
守将想请他进关歇息，李元霸摇了摇头：“我得回长安了。爹还等着呢。”
“那……突厥还会来不？”守将怯生生地问。
李元霸看向北边的草原，草原在夕阳下泛着金红，像铺了层布。“不知道。”他说，“但他们要是再来，我还来。”
他翻身上马，往长安的方向走。金锤在马鞍上晃，红绳在脖子上飘。尉迟恭带着骑兵跟在后面，没人说话，只觉得这一路的风好像都暖了——四公子的锤沉，可他护着的炊烟更沉；乱世的路长，可跟着他走，就觉得离太平不远了。
路过那个被烧的村子时，老婆婆抱着娃站在村口送他。娃举着块没啃完的麦饼，含糊地喊：“大哥哥……谢……”
李元霸勒住马，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他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里的小锄头——那锄头在夕阳下亮闪闪的，像块小太阳。
他知道，突厥可能还会来，乱世可能还没结束。但只要他的锤还在，只要他心里的“软”还在，就总能护着这些炊烟，护着这些啃麦饼的娃。
这就够了。
风从北边来，带着草原的味，却没带杀气。李元霸催了催马，黑马踏着夕阳往前走，金锤的影子落在地上，像两座小小的山，稳稳地护着身后的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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