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
地下溶洞内，只有几颗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将一张张狂热而扭曲的脸庞映照得如同鬼魅。
薪火使者那富有煽动性的声音，还在回荡。
“……诸位！火枫城只是一个开始！”
“当魔君的屠刀落下，当姬氏的伪善被撕开，全天下的凡人都将看到，唯有我们薪火，才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为人道崛起而献身！”
“新世界的光，将照耀我们每一个人！”
狂热的呼喊此起彼伏。
每一个薪火组织的底层成员，都沉浸在这种宏大的叙事和虚幻的未来中。
角落里，盘膝而坐的姜洛神。
静静地听着。
那通过法器传来的，林风霸道绝伦的宣言，依旧在耳畔回响。
“谁敢再拿凡人当牲畜……我便将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删除。”
一个用霸权，行守护之道。
一个用伪善，行盘剥之事。
林风的手段粗暴、直接砸碎了虚伪的枷锁，给了凡人最直接的庇护。
而道衍呢？
他利用的，恰恰是凡人最朴素的愿望——活下去，活得更好。
他将这份求生欲扭曲，将绝望当做燃料。
用一个虚假的希望收割着他们的一切。
这是对人这个字，最深沉的亵渎。
姜洛神缓缓睁开双眼，眸子清澈，却映出周遭的阴暗。
她的人道之法，是以慈悲度化苍生，是弥合世间伤痕。
而道衍的伪人道，却是撕裂，是吞噬，是建立在无数枯骨之上的邪恶神座。
道不同。
既如此，便不相为谋。
潜伏？
看着那些被蒙蔽了双眼。
即将走上火枫城百姓老路的男男女女。
姜洛神忽然觉得，再潜伏下去，毫无意义。
阻止道衍的阴谋，不一定非要等到他图穷匕见。
有时候，釜底抽薪，比正面搏杀更有效。
就在薪火使者演讲到高潮，准备进行下一轮的信仰共鸣仪式时。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传入每个人耳中。
“使者，我有一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喧闹的溶洞，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看向角落里那个始终沉默的灰衣女子。
薪火使者眉头微皱，但还是维持着温和谦卑的表象。
“姜姑娘有何高见？但说无妨。我等薪火同道，正该集思广益，为万世开太平。”
好一个为万世开太平。
姜洛神站起身，赤足踩在冰冷的石地上，一步步向中央的高台走去。
她走得很慢，身形单薄，却步履安定。
“太初圣地，高踞云端，以万物为刍狗，抽大陆龙脉以养己身，是为不仁。我等理应推翻。”
姜洛神先是肯定了组织的口号。
薪火使者含笑点头，眼中露出一丝赞许。
周围的教众也纷纷点头，觉得这位新来的同道很有觉悟。
然而，姜洛神却接着开口。
“但我等薪火，潜伏于阴暗，以凡人魂魄为柴薪，燃所谓的人道之火，与那太初圣地，又有何异？”
她停下脚步，抬头直视着高台上的薪火使者，声音依旧平静。
“他们盘剥的是龙脉气运，我们吞噬的是凡人魂魄。”
“唯一的区别，或许只是他们吃相难看，而我们，为此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新生。”
话音落下，整个溶洞死一般的寂静。
薪火使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眯起眼睛，温和的气质不见，透出杀机。
“姜姑娘，慎言。你这是在动摇我等共同的信念。”
“信念？”
姜洛神轻轻摇头。
“一个需要靠吞噬同类来维系的信念，不是信念，是魔念。”
“你们的新生，是建立在别人的死亡之上。这不叫人道，这叫祭坛。”
轰！
“放肆！”
“妖言惑众！竟敢污蔑我等伟大的事业！”
“使者大人！此女必是仙门派来的奸细，或是魔道余孽！拿下她！”
群情激愤！
薪火使者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也没想到，这个他亲自引入门，视为人道气运化身。
未来可担当大任的女子，竟然会在这种场合，当众给了他一记最狠的背刺！
“拿下她！”
薪火使者不再伪装，厉声下令。
他起了狠心。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便毁掉！
正好用她的血，来为这些人道之火，再添一把柴！
一声令下，离姜洛神最近的两个护法，狞笑着扑了上来。
这两人皆是炼虚期的修士，身上缠绕着信仰之力，出手间，阴风阵阵。
然而，他们还未靠近姜洛神三尺之内。
嗡——
一圈柔和的白光，自姜洛神体内扩散开来。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神圣、庄严、不容侵犯。
两个护法扑来的身影，撞上一堵无形气墙，被弹飞出去。
身上的信仰之力迅速消融。
合体初期！
薪火使者心头一惊。
他失算了！
这个女人，不知何时，竟已突破到了合体期！
“妖女！还敢反抗！”
薪火使者恼羞成怒，亲自出手。
他双手结印，整个溶洞的信仰之力被调动，汇聚成一只巨大的黑色手掌，朝着姜洛神当头压下。
“冥顽不灵！今日，本使便亲自净化你！”
这只手掌，蕴含着合体后期的威能，更夹杂着污染道心的信仰毒素。
寻常同阶修士挨上一下，不死也要道心崩溃。
面对这雷霆一击，姜洛神双手合十，口中开始低声诵念。
“人生孰无死，寄托于天地……”
《往生度人经》。
这一次，经文不再是用于超度亡魂。
随着她的诵念，那护住她周身的柔和白光，开始向整个溶洞蔓延。
光芒所过之处，那些狂热的薪火教众身体齐齐一震。
他们脸上的狂热飞速褪去，变得迷茫、痛苦、惊恐。
“啊！我的头！好痛！”
一个青年修士抱着脑袋，痛苦地嘶吼。
在他眼中，原本的神像变成一个蠕动的血肉怪物。
无数黑色触手从神像伸出，刺入他的天灵盖。
他的精气，他的神魂，他的记忆，他的一切，都在被那怪物贪婪地吸食！
“不！那是什么东西！”
“骗子！都是骗子！它在吃我们！”
“救命！我的魂……我的魂被它吃了！我看到了！”
恐慌，迅速蔓延开来。
《往生度人经》并未攻击他们，只是以人道之光。
洗去了蒙蔽他们心智的信仰毒素，让他们看到了真相。
看到了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将自己的灵魂，献祭给一个邪恶的存在的。
这种真相揭开的冲击，比任何肉体攻击都更残忍！
“不！不许看！不许想！”
薪火使者见状，目眦欲裂。
釜底抽薪！
这个女人，竟然在瓦解他的根基！
他疯狂催动法力，那只黑色巨手加速拍下。
然而，当巨手接触到那片柔和的白光时，却发出刺耳尖啸。
无数哀嚎的虚影在白光中净化、消融，手掌迅速缩小。
这不仅是力量的对抗。
更是道的碰撞！
薪火使者的道，是撕裂、掠夺，是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
而姜洛神的道，是弥合、守护，是渡化世间的苦厄。
前者的力量狂暴，根基却建立在谎言与虚妄之上。
后者的力量温柔，却源自本心，坚不可摧！
“你的道，是错的。”
姜洛神睁开眼，平静地看着高台上的薪火使者。
“一个连自己都欺骗的人，如何能发挥出真正的力量？”
薪火使者身体一震。
他长年累月沉浸在这种伪善的人道之中。
用这套说辞欺骗别人，也麻醉自己。
他的道心，早已在日复一日的自我催眠中，变得扭曲、脆弱，充满了裂痕。
被姜洛神一语道破，他的心防登时溃败！
“住口！”
他色厉内荏地咆哮。
姜洛神不再多言，只是向前踏出一步。
她抬起右手，一指点向薪火使者。
指尖上，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只有一点纯粹的白光。
“渡。”
一个字，轻轻吐出。
那点白光脱离指尖，无视空间距离，没入薪火使者的眉心。
薪火使者浑身剧震，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脸上的癫狂与暴戾飞速褪去，只剩下无尽的迷茫、痛苦、悔恨……
过去的一幕幕，在他识海中闪现。
那是他还是个少年时，家乡被魔修屠戮，父母惨死。
他跪在废墟中，对天发誓要杀尽天下魔修，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那是他后来拜入仙门，却发现所谓的名门正派，一样藏污纳垢，为了利益，视凡人如草芥。
那是他绝望之时，遇到了道衍，听到了人道崛起的宏伟蓝图。
将之视为唯一的救赎，并为之奉献一切……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奉命，去引导一个村庄的凡人自愿献身时的场景。
想起了自己是如何用那套纯熟的说辞。
将那些淳朴的村民，一步步推入深渊。
也想起了，自己午夜梦回时，被那些死不瞑目的面孔惊醒的恐惧。
原来我早已变成了我最痛恨的模样。
原来我才是那个最该死的魔头！
“啊——！！！”
薪火使者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那叫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他没有攻击姜洛神，而是双手成爪，疯狂地抓向自己的丹田气海！
噗！
灵力爆散！
修为尽废！
这位合体后期的薪火使者，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毁了道基！
他瘫软在地，大口喘息，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口中不断喃喃自语。
“我是罪人……我是罪人……”
“我该死……我该死啊……”
姜洛神的渡化，并非杀戮。
而是揭开他自己埋葬的良知。
让他用自己的良知，审判自己的罪。
这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
也比杀了他，更能摧毁薪火的根基。
随着薪火使者的崩溃，整个溶洞内的狂热氛围彻底消散。
被唤醒的教众们，有的瘫在地上痛哭流涕。
有的则恐惧地看着姜洛神，仿佛在看一个比魔鬼更可怕的存在。
姜洛神没有理会他们。
她摧毁了这个据点。
救下了一批险些沦为祭品的凡人与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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