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正酣，酒过三巡。
高台之上，觥筹交错，笑语喧天。烤肉的焦香、美酒的醇芳、以及各种珍馐佳肴混合而成的浓郁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刺激着每个人的味蕾。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舞姬们彩袖翻飞，身姿曼妙，将这场皇家秋猎晚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七公主江云熙毫无皇家公主的仪态，正抱着一只烤得外焦里嫩、香气扑鼻的兔腿，啃得满嘴流油，一双大眼睛满足地眯成了月牙儿，时不时还含糊不清地指挥着宫女给她倒酒，活脱脱一个被宠坏的小馋猫。而她身旁的剑仙杨花，更是引人注目。她直接拎着那个似乎永远也喝不干的朱红酒葫芦，对着壶嘴便是豪饮一口，另一只手则毫不客气地撕下一大块炙鹿肉，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那份旁若无人的洒脱与海量，让周围那些自诩豪饮的武将们都看得暗自咋舌，自叹弗如。
定安王江离，则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玄铁面具遮掩了他所有的表情。他并未像其他人那般大快朵颐，只是偶尔端起面前的玉杯，浅酌一口杯中清澈的御酒。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杯壁上轻轻摩挲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突然，他指尖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在杯沿上……敲击了三下。
声音很轻，混杂在喧嚣的乐声与人语中，几乎微不可闻。
然而，高踞龙椅之上的皇帝江楚之，目光却倏然一凝，精准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动静。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脸上那畅快的笑容微微收敛。他轻轻放下手中的金筷，抬起手，对着乐师和舞姬的方向，沉稳地……拍了三下掌心。
“啪！啪！啪！”
清脆的击掌声，并不响亮，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瞬间穿透了所有的嘈杂！
乐师们训练有素，乐曲声戛然而止！正在翩翩起舞的舞姬们也立刻停下动作，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保持着优美的姿态，垂首静立。喧闹的宴席，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一丝茫然与不解，齐刷刷地投向了御座之上的皇帝。
江楚之缓缓站起身，冕旒上的玉珠轻轻晃动，他目光沉静，扫过台下鸦雀无声的文武百官，最后与客座上那位始终平静无波、面纱覆脸的南律女王凤楚昭，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而沉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高台：
“诸位爱卿，盛宴虽好，然国事更为重大。趁此良辰，朕有一事，需与诸位商议。”
他微微一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朕已与南律女王陛下深入洽谈，为表我大楚结盟诚意，永固南疆和平，朕决定……于明日辰时，在景德宫正殿，与女王陛下正式签署两国永世修好之盟约！”
这个消息并不意外，众人皆静待下文。
江楚之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盟约之中，最为关键的一条便是……我大楚，将……归还原属南律之战略重镇——临江城！以示诚意！同时，朕还决定，在沧澜江两岸，新开设三处大型榷市，促进两国商贸往来，互通有无，共谋繁荣！”
“什么？！”
“归还临江城？！”
“这……这如何使得？！”
江楚之的话音刚落，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整个高台……瞬间……炸开了锅！！！
刚才还沉浸在美酒佳肴中的百官们，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个个脸色剧变，骇然失色！惊呼声、质疑声、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刚才还一片祥和热烈的气氛，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震惊、不解、乃至……恐慌所取代！
临江城！那可是扼守沧澜江入海口、控制南方水陆要冲、堪称南境门户的军事重镇！更是大楚与南海诸国进行海上贸易的最重要枢纽！其战略地位与经济价值，无可估量！当年先帝御驾亲征，耗费无数钱粮兵力，牺牲了数万将士性命，才从南律手中夺下此城！如今……陛下竟然要……白白归还？！这……这简直是自毁长城！岂有此理！
“陛下！三思啊！！！”
一声如同洪钟般、充满了焦急与痛心的怒吼，猛地从武将班列最前方炸响！
只见一位身穿一品麒麟补服、须发皆白、但身材依旧魁梧如山、面色赤红的老者，猛地从席位上站起！由于动作过猛，甚至带倒了他面前的酒杯，琼浆玉液洒了一案！正是三朝元老、功勋卓着、执掌京畿防务的镇国公——薛擎天！
老国公情绪激动，虎目圆睁，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指着南方，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微微颤抖：“陛下！临江城乃是我大楚南疆之锁钥！是无数将士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更是遏制南律、掌控南海商贸命脉之根本！岂能……岂能因一纸和约，便如此轻易割舍？！此议……老臣……万万不敢苟同！请陛下……收回成命！！！”
薛擎天德高望重，乃是军中楷模，他这一发声，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扔进了一把火！
他话音刚落——
“噗通”一声！
又一道身影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高台中央，直接五体投地地跪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正是兵部侍郎——严烈！
只见他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仿佛天塌下来一般，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嘶声力竭地喊道：“陛下！镇国公所言极是！临江城关乎国本！岂能轻言放弃？！若……若将此等战略要地拱手让人……与……与……叛国何异啊陛下！！！请陛下明鉴！！！收回成命！！！”
“叛国”二字一出，整个高台上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江楚之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冕旒下的眼眸中爆射出骇人的厉芒！！！一股恐怖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他猛地一拍龙案，就要厉声呵斥！
然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阴柔中带着尖锐厉色、却又透着一股老谋深算意味的声音猛地响起！打断了江楚之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
“严侍郎！你好大的胆子！！！”
众人循声望去，皆是一愣！甚至……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出声之人竟然是一直端坐在文官首位、平日里深沉内敛、极少在公开场合如此激烈表态的当朝宰相——李甫！
只见李甫此刻竟然也离开了座位！他脸色铁青，一双老眼闪烁着精光，伸出一根手指，颤抖地指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严烈，声音尖利，充满了“义愤填膺”：
“严烈！你……你竟敢在御前狂吠！公然污蔑圣听！陛下高瞻远瞩，与南律和谈，乃是为了边境安宁，百姓福祉！你……你竟敢口出‘叛国’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你……你眼中还有没有陛下！还有没有朝廷法度？！你……你该当何罪？！！”
这一番疾言厉色的斥责，直接将严烈扣上了“污蔑圣听”、“大逆不道”的帽子！让所有人都惊呆了！李相今日怎么会如此旗帜鲜明地站在陛下这一边？甚至还亲自下场……呵斥严烈？！
然而，李甫的表演还未结束！
他骂完严烈，猛地转过身，对着御座上的江楚之，“噗通”一声也跪了下去！语气瞬间从刚才的厉色转变为了一种看似“痛心疾首”、“忠言逆耳”的苦口婆心：
“陛下！老臣……万万不敢质疑陛下圣断！严烈狂悖，罪该万死！但是……但是……”
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沉重表情，话锋陡然一转：“但是……镇国公与严侍郎所言……虽言辞过激，但其担忧也不无道理啊！临江城……确系要地！若……若在盟约之中，我大楚毫无所获，便平白割让……只怕……不仅寒了边境将士之心，更会……惹来天下非议！让邻国以为我大楚软弱可欺！这盟约……还需从长计议……力求公允才是啊！陛下！！！”
这一番话，先是严厉斥责“出头鸟”严烈，表明自己“忠君”立场，接着又“委婉”地赞同了反对意见的核心，将“平白割让”的隐患点出，最后落在“从长计议”、“力求公允”上可谓滴水不漏！老辣至极！
他这一跪一谏，瞬间将原本可能直接激化的君臣冲突，引向了“如何谈判”的技术层面，给了江楚之台阶，也给了反对派一个看似“理性”的出口。
高台上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而复杂起来！
江楚之看着跪在下面的李甫，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冷芒。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脸色依旧阴沉，但语气却缓和了一些，目光转向了身旁那位始终静坐、仿佛置身事外的南律女王凤楚昭。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与试探：
“女王陛下，您也看到了……我大楚臣工，对临江城一事，争议颇大啊。他们都认为，平白将临江城割舍于南律，甚是不公……不知女王陛下对此，有何看法？南律……又当如何补偿我大楚之损失？以示……公平呢？”
所有的目光，瞬间如同聚光灯般聚焦在了凤楚昭的身上！
压力如同山岳般压来！
凤楚昭端坐于凤座之上，覆面的轻纱遮挡了她所有的表情，唯有那双露在外面的、如同秋水寒星般的眸子，平静无波。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宽大袖袍之下，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不是真正的南律女王！她只是冒名顶替的凤楚昭！临江城对南律至关重要，她势在必得！但……她不能替母皇做出任何关乎国本的重大让步！然而……眼前局势，若她不给出一个足够分量的“补偿”，这盟约……恐怕立刻就要胎死腹中！她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冒险……都将付诸东流！
怎么办？！
电光石火之间，无数念头在她脑中飞转！她想起了临江城的地理位置，想起了南律赖以生存的珠宝贸易，想起了大楚国库的空虚……一个大胆而极具诱惑力的方案……瞬间在她心中成型！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缓缓地抬起了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轻端起了面前那只精美的白玉酒杯。指尖在微凉的杯壁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整个高台，死寂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她的回答！
终于——
凤楚昭抬起眼眸，透过面纱，迎向江楚之那看似“为难”、实则深邃难测的目光。她的声音，透过面纱传出，清冷、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与王者气度：
“皇帝陛下，诸位大人之忧虑，朕……甚为理解。”
她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临江城之价值，朕……心知肚明。大楚愿归还此城，诚意……朕已收到。为表公平，亦为两国长久之好……朕……可在此立誓，并将此条，明确写入盟约！”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自盟约生效之日起，临江城……虽归属我南律管辖，但其往后所有赋税、商贸、矿藏等一切经济产出……我南律只取三成！其余七成……尽归大楚所有！”
“嘶——”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集体倒吸了一口凉气！
七成！大楚得七成！南律只要三成？！这……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临江城若由南律经营，以其地理位置和南律的商业手段，其经济潜力不可限量！大楚什么都不用做，每年就能坐收七成巨利？！这……这条件……优厚得让人……难以置信！！！
就连户部尚书的眼睛都瞬间亮了！他飞快地在心中盘算着这笔账，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若真如此，国库空虚之困，或将大大缓解！
然而，凤楚昭的话……还未说完！
她目光扫过那些面露狂喜的官员，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但是！”
“临江城内……及周边海域所有珠宝、玉石、珊瑚等珍稀矿产的开采权与专营权……必须完全归属我南律！由我南律全权负责！此外，临江城作为自由贸易港，其一切贸易规则、关税定价、市场管理之最终决定权……亦必须由我南律掌控！”
用三成的经济收益换取对这座未来可能成为黄金口岸的城市的实际控制权、以及命脉产业（珠宝）的绝对垄断！这就是凤楚昭在电光石火间做出的决断！一个……看似让出巨大利益，实则牢牢抓住核心命脉的阳谋！
高台之上……再次陷入了一种极度复杂的寂静之中！
狂喜、疑虑、算计、震惊……种种情绪，在每一位官员脸上交织！
江楚之的瞳孔也是微微收缩了一下！他深深地看了凤楚昭一眼！这位“南律女王”好厉害的手腕！好深的心机！这番条件看似大楚占尽便宜，实则是将临江城变成了一把既能给大楚输送血液，但其心脏与大脑却牢牢握在南律手中的双刃剑！
答应？看似每年坐收巨利，但城池的实际控制权和最重要的产业却丢了！长远来看，是福是祸？
不答应？和谈破裂，战端重启，劳民伤财，且会彻底得罪南律，失去这个可能带来的巨大经济利益！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江楚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紧紧蹙起！他需要时间！需要和心腹重臣仔细权衡！需要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复杂局面！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脸上重新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他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群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结束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朝议：
“女王陛下之提议……颇具诚意，亦……关系重大！非一时可决！”
他站起身，冕旒轻晃：“今日晚宴，到此为止！诸位爱卿，且回府仔细思量女王陛下所提之条款！明日早朝，朕……再与诸位……详议临江城归属及盟约细则！退宴！”
“臣等恭送陛下！恭送女王陛下！”
百官如梦初醒，纷纷起身，躬身行礼。只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思索之色。
江楚之对着凤楚昭微微颔首，率先起身，在内侍的簇拥下离去。皇后顾清颜紧随其后。
凤楚昭也在云苓的陪同下，起身离席，自始至终，面纱下的容颜平静无波。
一场本应是庆祝秋猎的盛宴，最终却以一场关乎国运的激烈争论草草收场。
夜色深沉，宫灯次第亮起，将离席官员们的身影拉得老长。每个人心中，都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
明日早朝……注定将是一场不见硝烟……却更加凶险的博弈！
而真正的暗流……此刻……才刚刚开始涌动！
喜欢王妃呐王妃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王妃呐王妃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