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了整整三十六个小时的“清道夫”行动，终于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缓缓落下了帷幕。上海滩仿佛一个被粗暴蹂躏过的躯体，硝烟未散，血迹未干，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恐惧与悲伤的气息，但那种属于抵抗力量的、有组织的枪声和爆炸声，已然稀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零星的、属于搜捕尾声的警笛和粗暴的呵斥。
特高课总部那间巨大的指挥中心，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与“胜利”毫不相称的低气压。沙盘上插满了代表“目标清除”或“据点占领”的小旗，密密麻麻，乍一看去，战果似乎颇为“辉煌”。参谋和通讯人员依旧在忙碌地整理着最后的战报，但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到多少兴奋，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和……不安。
藤田芳政端坐在主位上，面前摊开着厚厚一叠刚刚汇总完毕的最终战果统计报告。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眸中，跳动着压抑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明渊坐在他下首的位置，脸上带着符合身份的、略显疲惫的凝重。他低垂着眼睑，仿佛在消化这场“宏大”行动带来的冲击，实则系统的感知正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速分析着报告中每一个冰冷的数字背后，所隐藏的真相。
“课长，”一名负责统计的参谋军官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开始宣读最终报告，“‘清道夫’行动期间，帝国皇军、特高课、76号及协防部队，共计出动兵力一万两千人次，对预定一百四十七个核心目标及三百余个关联目标，进行了彻底清扫。”
“共击毙、俘获各类抵抗分子……八百七十三人。”这个数字念出来时，参谋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对于如此大规模、动用如此多兵力的行动，这个歼敌数字，实在算不上亮眼，甚至有些寒酸。
“捣毁抵抗分子据点、印刷所、物资囤积点等……一百零九个。”
“缴获枪支……五百余支，弹药、药品、通讯器材及文件若干。”
参谋继续念着，声音越来越低。那些被“捣毁”的据点，大部分在行动前早已人去楼空，所谓的“缴获”，也多是些无关紧要、或是被故意留下的废弃物。真正的核心机关、重要物资、关键人员，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藤田芳政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头，指挥室内的气压越来越低。
“主要战果包括，”参谋硬着头皮，试图挑出一些亮点，“成功击毙盘踞闸北的青帮头目、与抵抗分子勾结的魏老三；于多处爆发激烈交火，予敌重创；有效震慑了……”
“够了！”
一声冰冷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低吼，骤然打断了参谋的汇报！
藤田芳政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他脸上那层冰冷的平静终于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压抑后爆发的、狰狞的怒意！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清道夫’！好一个‘清道夫’！”藤田芳政的声音如同来自冰窖，带着刺骨的寒意，“动用帝国如此多的人力物力，耗时月余精心策划，结果呢？！我们就像一群挥舞着巨棒的蠢货，砸碎了一堆早已被主人丢弃的破屋烂瓦！”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叠厚厚的报告，狠狠地摔在地上！纸张四散飞舞，如同祭奠这场失败行动的冥钱。
“一百四十七个核心目标！真正抓到的核心人物有几个？！‘毒蛇’呢？！‘医生’呢？！‘裁缝’呢？！那些地下党的区委书记、军统的行动组长呢？！他们在哪里？！”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被愚弄后的狂怒，“除了魏老三那个蠢货，我们到底抓住了几条真正的大鱼？！缴获了多少有价值的情报？！”
指挥室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有藤田芳政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八百七十三人？哼！”他冷笑一声，充满了讽刺，“这里面有多少是真正够分量的抵抗骨干？又有多少是被波及的无辜，或者根本就是些无足轻重的外围喽啰？！我们的阵亡和伤亡报告呢？！是不是比这个数字还要难看？！”
他说的没错。系统的分析早已告诉明渊，日伪方面在此次行动中的伤亡，尤其是76号的特务和部分冒进的日军小队，损失相当惨重，远远超过了击毙的“抵抗分子”中真正核心人员的数量。这是一场代价高昂、却收获寥寥的“胜利”，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我们就像是在和一群幽灵作战！”藤田芳政的目光如同毒蛇，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高级军官和顾问的脸，最终，在明渊和南造云子的脸上略有停留，“敌人仿佛能预知我们的一切行动！总是在我们抵达之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正常吗？！这合理吗？！”
他的质问，如同一把把无形的匕首，刺向所有参与计划和执行的人。
南造云子站起身，脸色同样凝重，但眼神却异常冷静：“课长，此次行动，抵抗分子确实表现出超乎寻常的预警能力和避险效率。我认为，这绝非巧合。内部泄密的可能性，必须作为最高优先级进行调查。”
她的话，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可能存在的内鬼。
藤田芳政冷哼一声，没有立刻表态，但眼中的怒火明显更盛。他重新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手指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仿佛在极力压制着杀意。
“废物……一群废物……”他低声咒骂着，不知道是在骂敌人，还是在骂自己手下这群“无能”的执行者。
明渊全程保持着沉默，低垂的眼睑掩盖了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光芒。藤田芳政的暴怒，南造云子的怀疑，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这场看似雷霆万钧的“清道夫”行动，在他“深海”与“无常”双重身份的暗中运作下，已然变成了一记砸在空处的重拳，除了激起漫天尘土和自身的手臂酸麻，一无所获。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用敌人的失败，来印证自己的“价值”，同时最大限度地保护了己方的力量。
然而，就在这弥漫着失败与猜忌的低气压中，一名通讯兵再次匆匆而入，这一次，他脸上带着一丝怪异的表情，将一份刚刚破译的电文直接呈送到了藤田芳政面前。
“课长，这是……军统内部一个刚刚被我们破获的备用频率截获的电文，似乎是重庆方面发出的……嘉奖令？”
嘉奖令？在这个日方总结惨淡战绩的时刻？
藤田芳政猛地睁开眼，一把抓过电文。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比刚才暴怒时更加阴沉可怕！
他将电文狠狠拍在桌上，力道之大，让整个桌面都为之震颤。
“好……好得很！”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你们知道重庆在嘉奖谁吗？他们在嘉奖他们的王牌特工——‘无常’！称赞他在此次‘清道夫’行动中，‘料敌于先’，‘示警及时’，致使军统‘损失降至最低’，并‘趁乱锄奸，战果显着’！”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利剑，死死盯住明渊，又缓缓扫过南造云子，最终看向所有人，一字一句地，带着无尽的杀意说道：
“‘无常’……我们动用了整个上海的力量，连他的影子都没摸到！他却能在我们的心脏地带，把我们的行动计划看得一清二楚，还能反过来利用我们的行动，去达成他们的目的！”
“这不是失败……这是耻辱！是帝国情报机构的奇耻大辱！”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得如同地狱的回响：
“查！给我彻查！就算把上海翻过来，把特高课和76号内部筛一遍，也要把这个‘无常’……还有那个可能存在的、给他传递消息的‘内鬼’，给我挖出来！”
“我不管他是谁，有什么背景！找到他，我要亲手……撕碎他！”
指挥室内，一片死寂。只有藤田芳政那充满杀意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回荡。
明渊感受到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扫过自己，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后背却已沁出冷汗。
“无常”的“功绩”，如同一把双刃剑，在提升他军统内部地位的同时，也将他推向了日伪方面更加危险的风口浪尖。
而就在这时，南造云子忽然开口，她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而是落在了散落在地的某一份报告碎片上，那上面似乎记录着关于“特殊能量残留”的分析申请。她轻声地，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藤田芳政听：
“‘无常’能未卜先知……那个救走‘裁缝铺’女孩的神秘小队来去无踪……还有这无法解释的能量痕迹……课长，您不觉得，我们面对的，或许不仅仅是‘内鬼’那么简单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明渊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第107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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