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来自北岸的炮弹开始如同冰雹般落在星火营舰队周围。虽然这些由陆军操作的野战炮在颠簸的江面上射击移动舰船精度不高，但数量众多，覆盖范围广，依然对星火营舰队造成了不小的威胁和干扰。一枚炮弹甚至落在了“启明号”右舷不远处，激起的水柱泼了甲板上的官兵一身。
“该死！他们早有预谋！”苏澜雪银牙紧咬，瞬间明白了黄蜚的算计。他用自己的主力舰队正面强攻吸引星火营的全部注意力，同时让江北四镇的陆军在岸上建立炮兵阵地，形成两岸夹击之势！
“传令各舰，保持机动，不要在同一位置停留超过一刻钟！规避岸炮！”苏澜雪临危不乱，大脑飞速运转，“命令潜伏在沙洲支流中的第三舰队立刻出击，不惜代价，摧毁北岸敌军炮兵阵地！”
早已等待多时的第三舰队，由十余艘吃水较浅的快速炮舰和搭载陆战队员的登陆艇组成，接到命令后，立刻从隐蔽的支流中杀出，如同匕首般直插北岸。
但江北四镇显然对此也早有准备。第三舰队刚刚靠近江岸，岸上的土垒后方突然站起了密密麻麻的大批步兵，至少有数千人之多！他们手中的火铳、弓箭齐齐开火，密集的弹丸和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试图靠近的星火营战舰！
“砰砰砰……”“嗖嗖嗖……”
铳弹打在船板上噗噗作响，箭矢钉在船舷上嗡嗡颤动。试图强行登陆的陆战队员在浅滩遭到了迎头痛击，伤亡惨重。
“该死！他们有埋伏！岸上有重兵！”第三舰队统领在枪林弹雨中怒吼，却无可奈何，只能指挥舰队一边用舰炮还击，一边向后撤退，第一次突击受挫。
战局再次陷入了残酷的僵持。星火营水师在江面上虽然凭借战术和装备优势逐渐占据上风，击沉击伤了大量敌舰，但受到来自水面残余敌舰和北岸炮火、步兵的两面夹击，难以进一步扩大战果，彻底击溃敌军。而南京水师虽然旗舰受创，损失惨重，但在黄蜚换乘小船后依旧通过旗号指挥，加之岸上支援，仍在负隅顽抗。江面上到处是燃烧的船只、漂浮的碎片和挣扎的落水者，战斗进入了最血腥、最消耗意志的阶段。
就在这僵持不下、每一刻都在增加伤亡的时刻，一艘轻捷的舢板，冒着极大的风险，灵活地穿梭在交战海域，终于突破了重围，靠上了“启明号”的船舷。信使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地呈上了一封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密信。
苏澜雪迅速拆开，只见信纸上只有力透纸背的八个字：“避实击虚，攻其必救。”
落款是朱慈烺的私印。
这八个字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苏澜雪的思绪。她猛地抬头，目光扫过战场，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图。与其在这里与敌军硬碰硬，承受两岸夹击的损失，不如攻击敌军更加要害、也必须救援的地方！
她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下达了一连串命令：“传令！各舰停止与当面之敌纠缠，转向东南，向瓜洲方向佯动！旗号要打得明显，做出我军意图迂回包抄，切断敌军退回南京水路并夺取其瓜洲后勤基地的姿态！”
这一招攻敌所必救，果然立竿见影。正在小船上手忙脚乱指挥的黄蜚，看到星火营舰队突然集体转向，朝着瓜洲方向驶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瓜洲不仅是南京水师退回南京的咽喉要道，更是他数万大军囤积粮草、弹药和各类军需物资的重地！一旦被星火营占领，他的水师将退路被断，粮草尽失，不战自溃！
“回援！快！全军回援瓜洲！绝不能让他们得逞！”黄蜚再也顾不得什么阵型、什么战术了，声嘶力竭地下达了转向回援的命令。
这道仓促而混乱的命令，成了压垮南京水师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就在星火营反击下有些支离破碎的阵型，此刻为了紧急转向回援，彻底陷入了大乱。各舰争先恐后地调转船头，有的甚至互相碰撞、搁浅，江面上乱成一锅粥。
苏澜雪等待的就是这个敌军彻底失去组织、各自为战的绝佳机会！
“信号！全军突击！目标，混乱的敌军舰队，给我彻底打垮他们！”她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直指混乱的敌阵！
“呜——呜——呜——”总攻的号角声苍凉而激昂，响彻整个三江口战场！
星火营舰队所有还能战斗的船只，如同终于挣脱锁链的猛虎，以最高战速，扑向了已经完全失控的南京水师。特别是“启明号”，蒸汽明轮咆哮着，推动着巨大的舰体如同洪荒巨兽，在混乱的敌阵中左冲右突，侧舷火炮一刻不停地喷射着死亡的火舌，所向披靡。
在左舷炮位，王刚浑身已经被硝烟和汗水浸透，他死死盯着那艘正在试图逃离、却因为转向不便而动作迟缓的“镇海号”（黄蜚已换乘，但旗舰仍在）。虽然它已经受伤，但那面代表着敌军统帅的旗帜依然在飘扬。
“所有炮位！瞄准‘镇海号’！瞄准它的水线！装填实心弹和开花弹！”王刚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仇恨而颤抖，他仿佛又看到了“江豚号”沉没前那悲壮的一幕，“为了陈舰长！为了‘江豚号’！为了星火营！开火！！”
“启明号”左舷所有还能操作的火炮，在一瞬间进行了齐射！轰！轰！轰！轰！……
数十枚炮弹如同复仇的雷霆，带着星火营将士的怒火，精准地覆盖了“镇海号”庞大的船身！实心弹狠狠地凿穿船板，开花弹则在船舱内部猛烈爆炸。火光、浓烟瞬间将“镇海号”吞没，桅杆折断，船楼崩塌，巨大的船体开始不可逆转地倾斜，缓缓沉入浑浊的长江之中。
“都督！敌军旗舰‘镇海号’沉没了！”了望手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是极度兴奋和释放后的哽咽。
旗舰的沉没，成为了压垮南京水师士气的最后一根稻草。残存的南京水师战舰彻底失去了战斗意志，不再听从任何号令，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溃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对帆。
是役，星火营水师在兵力、舰船数量均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凭借出色的战术指挥、先进的装备和将士用命，取得了空前的大捷。据统计，共击沉敌舰四十三艘，俘获二十七艘（包括部分因搁浅或重伤被弃的），毙伤敌军五千余人，俘虏无数。曾经雄踞长江的南京水师主力，经此一役，几乎全军覆没，再也无法对星火营构成实质性的威胁。
当夜幕终于降临，笼罩住这片饱经蹂躏的江面时，苏澜雪独自一人站在“启明号”满是弹痕和血渍的甲板上。江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拂着她猩红的披风和有些散乱的发丝。她望着江面上随波逐流的破碎船板、断桨、以及偶尔漂浮上来的残缺遗体，还有那远处依旧在燃烧的船只残骸发出的幽幽火光，久久沉默不语。胜利的喜悦，早已被这惨烈景象所带来的沉重所冲淡。
“都督，我们赢了。”张武处理完军务，来到她身后，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疲惫，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是啊，我们赢了。”苏澜雪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融入江风，几不可闻，“一场辉煌的胜利。但是，张武，你看到这江面了吗？有多少我星火营的好儿郎，有多少或许是被迫征召的敌方士卒，他们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这个除夕，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再也回不了家了。”
她转过身，目光越过黑暗的江面，投向了西南方向，那里是南京城所在。这座大明曾经的陪都，江南的核心，如今在她眼中，已经褪去了神秘和威严，仿佛变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孤城。
“传令全军，就近靠岸，休整三日。阵亡将士，无论官兵，务必仔细核对名录，遗体妥善收殓，运回后方，统一举行祭奠仪式，抚恤金按最高标准发放至其家人手中，绝不容许有任何克扣！”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和决断，“还有……”她顿了顿，语气复杂，“立刻起草战报，以六百里加急，向登州陛下……报捷。”
与此同时，在南京城内，兵部尚书史可法彻夜未眠，在衙门大堂内焦急地踱步，等待着三江口的战报。当他终于从狼狈逃回的败兵口中，得知水师几乎全军覆没、黄蜚仅以身免的噩耗时，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踉跄几步，瘫坐在了太师椅上，面如死灰。
“完了……全完了……”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堂外漆黑的夜空，喃喃自语，声音充满了绝望，“长江天险已失，南京……门户洞开了……”
而与史可法的绝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内阁首辅马士英在府中的暴跳如雷。他摔碎了心爱的茶盏，对着垂手侍立、噤若寒蝉的属下们咆哮如雷：“黄蜚这个废物！蠢材！三万水师，数百战船，竟然……竟然打不过苏澜雪那个黄毛丫头带领的一群乌合之众！朝廷每年耗费百万钱粮，就养出了这么一群酒囊饭袋吗？！他还有脸逃回来？！怎么不死在江里！”
相比之下，星火营控制下的淮安、扬州等地，则是一片欢腾。当三江口大捷的消息通过快马和信鸽传回时，百姓们自发地涌上街头，敲锣打鼓，燃放鞭炮，欢庆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酒肆里的酒水被抢购一空，说书先生已经开始眉飞色舞地编演“苏都督三江口破敌”的新段子。这场胜利，极大地增强了民众对星火营和北方朝廷的信心。
在遥远的登州行在，朱慈烺接到由王承恩亲自呈上的详细战报后，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数月来最为舒展和真心的笑容。他轻轻放下战报，对侍立一旁的王承恩说道：“苏将军，果然没有让朕失望。临危受命，以少胜多，扬我军威，壮哉！”
“陛下慧眼识珠，苏都督确是国之干臣。”王承恩躬身附和。
“传朕旨意，”朱慈烺站起身，走到御案前，“擢升苏澜雪为镇国公，世袭罔替，赏金千两，绸缎五百匹。所有参与三江口之战之将士，论功行赏，各有封赐！阵亡者，从优抚恤，立碑纪念！”
“老奴遵旨。”王承恩应道，稍作迟疑，又低声询问，“那陛下，接下来……”
朱慈烺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走到悬挂的巨大军事地图前，目光锐利如刀，最终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那个代表着大明南部政治中心的位置上，声音沉稳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时候了。传令诸军，做好准备，时机合适的时候攻占南京，江南……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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