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北方的遗产（下）——忠贞营建制
腊月的江风，像裹着冰碴子的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汉口镇外临时搭建的营地里，气氛比天气更加寒冷。数千名衣衫褴褛的汉子，蜷缩在勉强能挡风的窝棚里，或是沉默地围着微弱的火堆，眼神里充满了茫然、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他们就是曾经的“大顺军”，如今的“待招安之众”。
李过（李锦）和郝摇旗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望着底下这群跟着他们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兄弟，心情复杂。从北方一路溃退下来，被清军像赶鸭子一样追着打，缺衣少食，兄弟死伤离散，曾经的数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下这不到两万的残兵败将，而且个个面黄肌瘦，兵器残缺不全。
“摇旗，你说……南京那个小皇帝，真的靠得住吗？”李过裹了裹身上那件破旧的斗篷，声音有些沙哑。他年纪不大，但眉宇间已有了与他叔父李自成相似的沧桑和忧虑。这次南下，是赌上了所有人的性命。
郝摇旗，人如其名，是个粗壮黝黑的汉子，脾气火爆，但此刻也收敛了许多。他啐了一口：“妈的，靠不靠得住，总比留在北边被鞑子当兔子撵强！老子宁愿跟南明的兵真刀真枪干一场，也不想再被满洲鞑子追着屁股砍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李哥，我看这次南京来的那个李阁老，说话还算实在，没跟咱们耍花花肠子。那个小皇帝，听说弄出了不少新式火器，连江北的军头都服服帖帖的，怕是有点门道。”
正说着，一骑快马从江边方向疾驰而来，是派出去的哨探。
“将军！来了！朝廷的船队！好多船！”哨探气喘吁吁地报告。
李过和郝摇旗精神一振，连忙带人迎向江边。只见宽阔的江面上，一支由数十艘大小船只组成的船队，正缓缓向岸边靠拢。为首的是一艘高大的官船，船头飘扬着大明的日月旗和象征钦差的旌节。船队两侧，还有几艘装备了火炮的战船护航，军容严整，与岸边这群溃兵的狼狈形成了鲜明对比。
官船靠岸，搭上跳板。为首一人，正是曾与他们在暗中接触过的内阁首辅李岩。他身后跟着几名文官和一群身着新式棉甲、精神抖擞的军官，这些军官眼神锐利，纪律严明，一看就是精锐。
李岩面带微笑，拱手道：“李将军，郝将军，一路辛苦。陛下圣谕已下，特命本官前来，迎接诸位将士南渡，共商抗清大计！”
李过和郝摇旗连忙还礼，心中稍定。至少，南京方面派来了宰相级别的人物，态度是诚恳的。
寒暄过后，李岩面色一正，从身旁随从捧着的锦盒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李过、郝摇旗及麾下将士接旨！”
李过、郝摇旗及身后一众将领连忙跪倒在地。营地里的士兵们见状，也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黑压压地跪倒一片。
李岩朗声宣读圣旨。旨意大致如下：肯定李过、郝摇旗等人在国家危难之际，深明大义，率部来归，其心可嘉。为表朝廷恩典，特授李过都督同知衔，赐爵临潼伯；授郝摇旗都督佥事衔，赐爵武阳伯。其麾下将士，一律既往不咎，予以安置。
最关键的是整编方案：
“着即日起，以原部为基础，组建‘忠贞营’，取‘忠勇贞诚’之意，暂编三师，驻防荆襄地区，归枢密院及荆襄督师节制。另，赐番号‘昭武忠贞营’，以示与京营同体。”
“忠贞营……”李过和郝摇旗对视一眼，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名号，既是一种认可，也是一种无形的约束和期望。
圣旨宣读完毕，李岩又宣布了具体的安排：所有将士即刻登船，渡江至武昌府外围指定区域进行休整和整编。朝廷已调拨首批粮饷、冬衣及部分药品随船运到。同时，为帮助忠贞营尽快形成战力，将派遣讲武堂教官团入驻，负责军事训练和……“宣导忠君爱国、华夷之辨之思想”。
听到“教官团”和“思想宣导”，郝摇旗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没说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接下来的几天，是忙碌而混乱的。两万多人分批渡江，抵达了武昌府城外早已准备好的大营。营盘整洁，帐篷、锅灶一应俱全，比他们在北方的野地强了百倍。更让士兵们惊喜的是，每人真的领到了一套厚实的棉衣、一双棉鞋和足以果腹的口粮。许多面黄肌瘦的汉子，捧着热乎乎的馒头，眼眶都湿了。这种最实际的关怀，比任何空洞的口号都更能收拢人心。
随后，由三百名讲武堂毕业的年轻军官和一百名从京营抽调的老兵骨干组成的教官团，正式入驻忠贞营。整训立刻开始。
整训的第一项，不是操练，而是“思想整训”。每天清晨，各师、各团、各营，以队为单位，由教官或识字的军官带领，学习“三大纪律”：
一、 一切行动听指挥；（强调服从朝廷和枢密院号令）
二、 不拿百姓一针一线；（针对以往流寇习气）
三、 一切缴获要归公。（规范战时行为）
同时，反复宣讲当前最大的敌人是清虏（东虏），强调抗清救国的大义，激发民族情绪。起初，很多老兵油子不以为然，但在教官们耐心（有时也带着强硬）的宣讲和实际获得的粮饷待遇对比下，抵触情绪渐渐淡化。尤其是当教官们讲述清军入关后的种种暴行（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时，这些大多出身北方的士兵们感同身受，眼中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军事训练则更为严格。教官们带来了全新的操典。队列、格斗、射击（虽然火器还没完全配发）、土木作业，要求一丝不苟。这与农民军以往松散、强调个人武勇的风格截然不同。郝摇旗起初看着手下那群自由散漫惯了的兄弟被训得叫苦不迭，很是心疼和不爽，甚至差点和一名年轻教官发生冲突。
但李过拦住了他。“摇旗，忍忍。你看他们练的这阵法，虽然枯燥，但进退有度，攻防有序。咱们以前吃亏，不就是吃亏在各自为战，没有配合吗？再看看那些教官，虽然年轻，但本事是实的。” 李过指着训练场一角，几名教官正在演示如何快速挖掘野战工事和布置简易障碍，“这东西，挡骑兵冲锋最有效。咱们以前要是有这个，也不至于……”
郝摇旗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这套新的练兵方法，虽然折磨人，但确实看起来更“专业”，更像个正规军的样子。
与此同时，朱慈烺的掌控手段也在细微处体现。粮饷是分批拨付的，每次只给足一定时日的用量，并且由朝廷派出的军需官直接监督发放，避免了将领克扣和拥兵自重的可能。军官的任命，虽然暂时仍以原班底为主，但都需要报枢密院备案，并且李过和郝摇旗被明确要求，要逐步选拔、推荐那些“忠诚可靠、熟谙新式战法”的军官，暗示了未来的人事调整方向。
一个月后，当李过和郝摇旗再次巡视营地时，惊讶地发现部队的精神面貌已经发生了显着变化。士兵们虽然依旧黝黑精瘦，但眼神里多了几分规矩和生气，队列也整齐了许多。训练间隙，甚至能听到有人用生硬的官话唱着新学的“抗清保国”军歌。
“陛下……真是好手段啊。”李过望着长江方向，喃喃道。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改造，比单纯的武力压制更加高明，也更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他知道，这支曾经属于“闯王”的军队，正在被迅速打上“昭武”的印记，逐渐融入大明的新军事体系之中。
“忠贞营”这把曾经失控的利刃，在被仔细地擦拭、修整、装上新的刀柄后，即将被朱慈烺握在手中，刀锋北指。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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