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英国回来后，李衡把那颗带着裂纹的铆钉和那本写满了数据的笔记本，一起锁进了办公室最底层的保险柜。
那段沉重的历史，连同贝尔法斯特的阴雨，被暂时封存。
与此同时，《泰坦尼克号》的前期筹备，缓慢但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几千英里外的墨西哥罗萨里托海滩，推土机已经进场。詹姆斯·卡梅隆的“疯子乐园”正在海风中拔地而起，一艘钢铁巨轮的龙骨，即将在真实的阳光里铺设。
洛杉矶的阳光，则一如既往地燥热。
《变相怪杰》的片场，今天比以往更像个蒸笼。
“可可邦戈俱乐部”的内景，灯光全开，几百个穿着晚礼服的群演挤在一起，衬衫后背全湿了，脸上的妆融得乱七八糟。巨大的鼓风机对着舞池猛吹，吹出来的全是热风，混着干冰的甜腻味儿，闻着就让人发昏。
这是最后一场戏，也是全片最烧钱的一场戏。
导演查克·拉塞尔的嗓子已经喊哑了，他抓着对讲机，看着监视器狂吼。
“道具组！再给我撒两包彩纸！要金色的！我要让整个屏幕都闪着他妈的金光！”
“三号机！再往上抬半寸！我要看到她脸上的汗珠！”
今天是剧组的最后一天。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儿，又累又亢奋，像跑完了四十一公里马拉松，就差最后一百米冲刺。
李衡没说话，就靠在监视器后面的阴影里，手里端着一杯冰咖啡。
他看着舞池中央那两个人。
舞池中央，金·凯瑞穿着那身骚包的黄色西装，脸上的绿妆已经补了三遍。他闭着眼，胸口有规律地起伏，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他对面，是卡梅伦·迪亚兹。
银色亮片裙在灯下闪得晃眼，她已经不是几个月前那个怯生生的新人了。她抬着下巴，笑容明亮，整个人都在发光。
“都他妈给我打起精神来！”查克对着对讲机咆哮，“最后一条！拍完这条，我请所有人喝到天亮！”
片场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出一阵欢呼。
查克放下对讲机，深吸一口气。
“Action！”
音乐炸响，《cuban pete》的节奏像炸药一样轰进空气。
金·凯瑞猛地睁眼。
那一瞬，他不是演员，是怪杰本身。
他扭动身体，像违背物理定律的疯子。沙锤乱舞，彩纸飞扬，群演瞬间被他的能量点燃。
卡梅伦没动，只笑着看他疯。
直到他旋身转到她面前，她才伸手，轻轻搭上他肩膀。
那一刻，整个舞池像被她驯服了。
金·凯瑞的疯狂没有停止，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有了目标。他带着她旋转，跳跃，把她高高举起。
卡梅伦的裙摆在空中划开一道银色的弧线，她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李衡手里的冰块，在慢慢融化。
他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看着那个金发女孩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他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她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走进试镜室时，那个有点笨拙的笑容。
他自己都没察觉，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cut！完美！”
查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把手里的剧本狠狠扔向空中。
“我操！我们拍完了！我们他妈的拍完了！”
音乐没停。
金·凯瑞没说话，他只是张开双臂，仰着头，任由那些从天花板上落下的金色纸片，洒在他身上。
卡梅伦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她一拳捶在金·凯瑞的胸口，骂了句什么，谁也没听清。
然后，整个剧组，从灯光师到场务，所有人都疯了。掌声、口哨声、尖叫声，差点把摄影棚的棚顶给掀了。
李衡放下咖啡杯，也跟着鼓起了掌。
当晚，杀青派对。
盘古影业没租什么高级酒店，直接包下了伯班克一个废弃的旧仓库。
原本只是剧组的内部庆祝，可《变相怪杰》的声势太大，消息传出去后，很多经纪人、制片人等都闻讯赶到。
旧仓库门口车水马龙，镁光灯一闪一闪，里面的灯光却昏暗喧闹，墙上挂着涂鸦，角落堆着几十个啤酒桶，一个不知名的朋克乐队在台上吼着跑调的歌。
金·凯瑞彻底喝疯了，他抢过乐队主唱的吉他，站在桌子上，模仿猫王唱《hound dog》，唱到一半，直接从桌子上后仰着摔了下去，砸进一群人的怀里。
查克·拉塞尔也放下了那副刻薄的导演架子，跟班德划拳，一输就骂“法克”，然后一口干掉。
李衡靠在吧台边，静静看着这群疯子。
这一切，都是他亲手制造的混乱。
“不喝一杯吗，老板？”
卡梅伦端着两杯龙舌兰走了过来。她换了身便装，脸上的妆也卸了，干净得像个邻家女孩。
“恭喜你，”李衡跟她碰了一下杯，“你现在是电影明星了。”
她喝了一口，微微皱眉，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那你呢？是不是又要去物色下一个‘甜心’了？”
话里带刺。
李衡刚要回应，旁边忽然传来一声笑。
“嘿，美人。”
一个金发男人挤过来，三十多岁，穿着昂贵西装，满脸自信。他是米高梅的副总——李衡认识这人，在圈里专挑新人下手。
“我看过你的戏，”男人笑着伸手，“我们公司最近在筹备一部片子，我觉得你非常适合。”
卡梅伦下意识看向李衡。
李衡笑了笑，端起酒杯，语气平和：“抱歉，她的下一部电影已经被我预订了。”
男人一愣，笑容僵住了。
李衡举了举杯，轻声补了一句：“不过谢谢你的眼光。”
那人挑了下眉，识趣地走了。
卡梅伦盯着他，眼神复杂：“你刚刚那句话……是认真的吗？”
李衡转过身，看着她，笑了笑。
“当然。”
她怔了怔。
灯光从远处晃过，打在她的脸上，她的笑容显得更加动人。
“你刚才，可真有魅力。”
说完，她低头抿了一口酒，没看他。
李衡刚要回话，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就是那个写出《低俗小说》的家伙？”
声音带着点酒意，却清晰。
李衡转过头。
一个穿着旧皮夹克的男人靠在吧台边，头发微乱，胡茬没刮，眼神里透着锐气。
“是我。”李衡打量了他一眼，“我们认识吗？”
男人笑了笑，伸出手。
“弗兰克·德拉邦特。”
这个名字他听过。编剧圈里一个不太起眼的家伙，传说写东西写得太慢，太认真，也太执拗。
弗兰克拿起桌上的本子，轻轻碰了碰他的杯子。
“我看了《低俗小说》。”他说，语气带着点沙哑的真诚，“那不是电影，那简直就是场地震。”
李衡笑着举杯：“那就好。地震证明，地还活着。”
弗兰克愣了一下，似乎没理解他的幽默。
他犹豫片刻，终于开口：“我这儿有个剧本。”
李衡看着他，没有打断。
“没人愿意拍，”弗兰克说，“他们觉得监狱题材太灰暗，故事节奏太慢，没人会买账。”
他抿了口酒，目光落在远处的人群上，声音低了几分。
“可我知道，它是一部能名留青史的电影。”
李衡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杯壁，笑了。
“我就喜欢投资没人喜欢的电影，”
他看着弗兰克，眼神深沉，
“因为这样，很疯狂……”
酒杯相碰的声音，清脆得像某种命运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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