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儿没事儿了，你和于曼丽走那天的下午她就醒了。唉，命大啊！”唐岳靠在医院走廊的窗边，手里捏着半盒皱巴巴的烟，却没有点燃。他望着窗外初春的梧桐树，嫩绿的新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斜斜地洒进楼道，照在他略显疲惫却舒展的眉宇间。这两天唐凤确实醒了，除了还很虚弱以外，其他指标基本正常——医生说这是奇迹，但唐岳知道，那是唐凤意志力坚强，不甘就此死去。
赵岚为了给唐凤补充营养，变着法地做拿手饭菜带来医院。红烧狮子头、清蒸鲈鱼、红枣糯米粥……每一道都是她用心炖煮的心意。可唐凤刚苏醒不久，胃口尚弱，每次都只勉强喝下一小碗汤，吃几口菜便摇头作罢。倒是唐岳，仗着自己“轮流陪护”的借口，几乎承包了每一顿的残羹剩饭。吃得津津有味，连嘴角油光都泛着满足，这两天不仅脸色红润了不少，连原本松垮的皮带都不得不往后挪了一格。草包肚子鼓起来的模样，惹得护士站的小姑娘们偷偷笑称：“这哪是来照顾病人的？分明是来疗养的。”
这时，于曼丽步态轻盈地走来。她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落地长裙，长发挽成低髻，耳坠垂下一缕珍珠光泽，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她没有理会站在窗边的唐岳，目光径直落在病房门外那扇透明玻璃上。透过洁净的玻璃，她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唐凤——那个与她站在对立面的警花妹妹。
此刻的唐凤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不再是初醒时那般苍白如纸。她可以勉强靠着床头坐起，身上盖着淡蓝色的薄被，一只手搭在被角边缘，指尖微微颤抖。赵岚刚喂她喝完一小碗热腾腾的鸡汤，正细心地用纸巾擦去她唇边残留的一滴油花。窗外阳光洒在床沿，映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仿佛为这对悄然生根的情谊镀上了一层温柔金边。
于曼丽静静伫立在门外，心不由自主地痛了起来。她和唐凤终究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命运兜转多年，才让她们重逢，怎奈父亲于英雄遭人暗杀，她们姐妹之间的一些隔阂由此产生。可如今看着唐凤瘦削的脸庞和眼中尚未褪尽的惊悸，于曼丽忽然觉得那些纠葛如此渺小。
“如果早一点放下成见，是不是就能早点握住她的手？”想至此处，于曼丽的心释然了。她深吸一口气，将过往所有的纠葛通通放下，决定与唐凤姐妹相认——不是出于责任，而是源于心底最真实的渴望。
“休息吧，明天晚上再给你炖一锅老母鸡山药汤，补气又养神。”赵岚收好碗筷，笑盈盈地看着唐凤，眼神里满是关切与欣慰。
“谢谢你，赵岚，”唐凤声音虽轻，却带着真诚的笑意，“这两天多亏你一直为我做补品，不然我可能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唐凤的手指轻轻抚过温热的瓷碗边缘，心中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感激。她和赵岚之间的友情，早已在无声无息中结下，如同春日细雨，润物无声。而这次受伤，唐凤没有抱怨任何人，只恨那韩四藏得太深、太狡猾，手段太狠。
正说着，病房门“咔哒”一声被推开。于曼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外，神情复杂却又坚定。赵岚和唐凤颇感意外，紧接着，萧文也走了进来，肩上披着那件卡其色风衣，袖口有些磨损，却干净整洁。看到萧文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赵岚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萧文，你们刚回来？”
“嗯。”萧文点点头，冲赵岚招了招手，“出来说话！”
赵岚立刻会意，忙放下手中的保温饭盒，小跑着出了病房。她知道，有些话不适合在病人面前说，更有些情感，需要空间去慢慢释放。
于曼丽流着泪走进病房，脚步缓慢却坚定。她缓缓坐在病床边，伸出右手，指尖微微颤抖地抚摸唐凤的额头。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唐凤亦已泣不成声，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枕巾。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于曼丽，像是抓住失而复得的亲人，又像是弥补错过的年华。
姐妹二人不约而同地放声痛哭。她们虽非一母所生，却是一父所养，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过去的那点纠葛在这一抱中化为乌有。只要彼此肯打开心扉，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走廊拐角处，萧文随手关上病房门，轻声对赵岚和唐岳说道：“别打扰她们，让她们尽情地哭一会儿，咱们这边聊。”
三人移步至走廊尽头的休息区。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洒落，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远处病房飘来的中药香。
“老唐，医院这边你和赵岚暂时可以撤了，交给于曼丽吧。”萧文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唐岳眉头一皱，不太放心：“她能行吗？那都是被别人伺候惯了的人，冷不丁让她伺候别人，万一漏一针少一口药，凤儿咋办？”
赵岚笑着拍了他一下：“你就别操这份心了。于曼丽就这么一个妹妹了，肯定比谁都上心。再说了，人都是会变的，你看她刚才的眼神，哪还有半点黑道一姐的样子？全是心疼。”
唐岳看了眼萧文，见对方神色笃定，只得勉强点头：“行，那我今晚就撤了。明儿咱们从哪儿入手啊！”
“入手什么？”赵岚好奇地插话，她还不知道萧文要查陆青林全家被灭门的案子。
“案子！”唐岳接过话头，语气陡然严肃，“一个积压了五年的案子！老萧……”他顿了顿，眼神闪烁，“反正有你在，多大的案子我都不愁。可咱们不能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你发话吧，明天先干嘛？”
唐岳的斗志又被点燃了。因为老城区警察局局长私下许诺，如果唐岳能把这个案子拿下来，刑警队副队长的位置非他莫属！到时候统领半个刑警队，手下几十号人听令行事，那可不是一般的风光。
但他也心知肚明，局长这话八成是画饼充饥。陆家灭门惨案至今已有五年，现场毫无线索，当年负责此案的老警察退休的退休，调职的调职。想顺顺利利破案？除非白天睡觉，做个白日梦！
“嘟嘟完了吗？嘟嘟完了可轮到我说话了！”萧文终于忍不住，语气里带着几分火气。他已经听了太久的牢骚和犹豫。
“什么叫嘟嘟，又不是放屁！”唐岳气得差点跳起来，觉得萧文这话简直是拐着弯骂人。
“行了，别废话了，听我安排！”萧文目光如炬，扫过两人，“这案子肯定不是三天五天就能破的，必须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老唐你负责一件事就行——把这一件事做好了，就算事半功倍帮了我大忙！”
“说，让我干啥？”唐岳撸起袖子，一副 ready to 战的模样。
“调查陆青林活着时候的社会关系。”萧文从公文包中取出一摞厚厚的档案资料，纸张泛黄，页角卷曲，显然是经过多次翻阅。“把和他有来往的所有同行、朋友全传唤到警局挨个问话。重点就是深挖陆青林做生意这些年与谁结过仇！记住，凡是和陆青林打过交道的，一个不能落下，哪怕是点头之交都必须算在内！”
唐岳接过资料，翻开一看，顿时傻眼：“老萧，你……别涮我行吗？按照这些资料去找人挨个问话，我得问到猴年马月？再说，当年负责这案子的老警察都问过好几遍了，像过筛子似的一遍又一遍地过，得出的结论相差无几……”他愁眉苦脸，直感脑仁疼，觉得萧文这样查案纯粹是白费力气，狗屁也挖不出来。
“老唐，你就照做吧！”萧文语气坚定，“想扬眉吐气，一雪前耻，就有点耐心。这资料上的所有人必须一个不漏，问到他们精神崩溃了也在所不惜！”他深知，真正的凶手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记忆碎片里。一次无意的寒暄、一句随口的抱怨、一段被遗忘的合作纠纷——都有可能是通往真相的钥匙。
“行，我知道了。”唐岳咬牙接过资料袋，“那我现在就回去准备。我是一天向你汇报一次，还是等都问完了集中汇报？”
“随你，我只要结果！”萧文目光沉稳，“陆青林一定是死于仇杀，这个动机毋庸置疑。但如果凶手不是来自黑道，而是来自他的社会关系网，那就是有预谋的熟人作案——某个他曾轻视、得罪甚至羞辱过的人，怀恨在心多年，终于等到机会下手。”
“分析的是那么回事儿，就是不知道离真相有多远！”唐岳一脸郁闷，抱着资料转身离去。次日清晨，他便开始派人依次传唤名单上的人物。这些人有的是陆青林的朋友，有的是生意伙伴，有的关系匪浅，有的不过是酒桌上的点头之交。但无一例外，当他们被叫到警局时，情绪都极为激动。有人怒斥警方扰民，有人怀疑自己涉案，更有甚者当场摔杯子抗议。幸好唐岳亲自出面，费尽唇舌解释安抚，才勉强稳住局面。
与此同时，萧文再次回到唐凤病房门外。
“于曼丽！”萧文轻声唤道。
于曼丽应声开门，眼圈微红，脸上泪痕犹在，但神情已不再阴郁，反而多了一份久违的宁静。
萧文轻声劝慰：“好好在医院陪她几天，你们姐妹需要沟通和理解。暂时先把各自的立场放到一边，亲情才是最重要的。我和赵岚先回去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打电话给我。”
“用不用派些人时刻跟着你？”于曼丽低声问道，眼中满是担忧，“我知道你要去案发现场，那地方可是老城区地界，三巨头的眼线遍布各处，稍有不慎就会暴露。”
“暂时不需要。”萧文摇头微笑，“我有赵岚陪着，心里就很踏实。你安心照顾唐凤，耐心等我消息就好。”说罢，他与赵岚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两人并肩走出医院大门，身影融入都市黄昏的光影之中。
萧文心中其实并不轻松。他知道，龙王叔虽口口声声让于曼丽随时派人保护他，但如果真因此引发两城区黑道势力大战，闹的满城腥风血雨，龙王叔也将陷入被动。更何况，新城区其他几位大佬若被牵扯进来，局势只会更加复杂。
所以，目前阶段，他只想低调行事。有他、赵岚，再加上一个靠谱的唐岳，已经足够。真遇上大麻烦，再找于曼丽也不迟。
回到阔别三日的豪宅花园复式公寓，萧文推开门的那一刻，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木质地板散发着淡淡的松香，客厅角落的绿植依旧翠绿，沙发上的抱枕还保持着离开前的摆放位置。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连灵魂都找到了归宿。
晚饭时分，赵岚做了几样拿手小菜：蒜蓉粉丝蒸扇贝、凉拌海蜇头、清炒时蔬，还有一锅香气四溢的菌菇鸡汤。萧文吃得不亦乐乎，这两天他只靠牛奶和三明治撑着，整个人像绷紧的弓弦。此刻终于放松下来，连咀嚼的声音都透着幸福。
“萧文，明天又有任务了？”赵岚忍不住问，语气里带着一丝紧张与期待。
“有，就是我和老唐说的那个悬案。”萧文放下筷子，神情渐渐凝重，“案发至今五年了，死者全家被杀，连一双刚满月的儿女都没能幸免……整整六口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叹了口气，夹菜的动作慢了下来：“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有人愿意再多查一步，是不是结局就会不同？”
“五年了！”赵岚喃喃道，“那……怎么查啊？要是能破早就破了，也轮不到你啊！”她替萧文捏着一把汗。破不了这桩悬案，他的名誉必受影响，恐怕会就此跌落神坛！
“慢慢查。”萧文笑了笑，敲了敲盘子边，“反正也不受时间限制。你要知道，有些轰动全国的大案，一查就是十年八年也说不定！这案子才悬五年而已，有什么可愁的？事在人为，吃饭吧。”
赵岚耸了耸肩，心想也是。既然他都不愁，自己又何必提前焦虑？
饭后，萧文上楼洗了个热水澡，水流冲刷着肩背的疲惫，也洗去了连日奔波的尘土。他倒头就睡，尽量放松精神压力。
次日上午，萧文和赵岚吃过早饭，简单收拾了勘查工具包——手套、鞋套、强光手电、相机、记录本——便匆匆出门，驱车前往老城区陆青林的住处。由于自己的车前几天报废，萧文又舍不得花钱买新车，索性就把于曼丽的黑色奔驰商务车开了出来。车身锃亮，引擎低鸣，一路穿行城市街巷，最终驶入蓝河南苑。
日上三竿，阳光洒在别墅区蜿蜒的小路上，两侧梧桐树影斑驳。这里曾是高档住宅区，二十栋豪华小别墅错落有致，环境幽静，空气清新。可惜因陆家灭门案爆发，名声尽毁，不少住户纷纷搬离，宁可赔钱也不愿再住下去。如今整个小区冷冷清清，唯有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陆青林的住处在第一排第一栋，院墙爬满了枯藤，铁门锈迹斑斑，锁头几乎被腐蚀殆尽。房门未锁，是一扇宽大的落地玻璃门，窗帘紧闭，遮住了屋内的一切。
赵岚环顾四周，蹙眉道：“锁着呢，翻墙进去吧！”她看向仅一米五高的围墙，显然认为这不是难题。
“有钥匙。”萧文一笑，从风衣兜里掏出一把铜质老钥匙——那是他离开海龙庄园时，龙王叔亲手交给他的。
“咔吧……”一声轻响，锈锁应声而开。
二人推门而入，脚步落在荒草丛生的小径上，发出窸窣声响。几步来到门前，萧文伸手推开门，一股尘封已久的腐朽气味扑面而来，呛得赵岚连连挥手扇风，又赶紧捂住口鼻。
屋内灰尘落满了整个一楼，沙发、茶几、桌椅、酒柜等家具纹丝未动，仿佛时间在这里戛然而止。
赵岚刚要迈步前行，却被萧文一把拦住，递给她一双鞋套和一双手套：“别破坏了现场，穿好再进去。”
赵岚乖乖照做。就在进门几步远的次卧门口，地面赫然画着一个粗糙的人形图案，似乎是有人侧身摔倒后留下的痕迹。
“那是什么？”赵岚指着图案，心头一紧。
“是尸体死亡时的位置，应该是案发时警方技术人员画的。”萧文蹲下身，仔细观察，“你看里面还有一个。”
果然，在第一个人形图案对面，还有一个直挺挺的人形轮廓，皆用白粉笔勾勒而成。根据位置判断，凶手极有可能是熟人，一进门便用钝器先后击杀了楼下二人——应该正是陆青林的丈母娘和居家保姆。
萧文站起身，目光沉静如深潭般望向别墅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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