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蒂亚斯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当他用那冰冷的眼神看向莱拉时，莱拉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我会走的。”
莱拉一边说，一边把目光投向面前的茶杯，逼迫自己不去想赫哈特公爵的存在。
“你说什么？”
“我不会一直呆在小屋的，我会走，不会给你庄园添麻烦的。”
“你要去哪？”
“哪儿都可以。”
感受到寒意，她握紧了拳头，有些颤抖。
不要害怕，莱拉安慰自己，尽管她知道这是徒劳的。
“阿维斯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可以安家的地方。”
她的话中带刺，和他说给她的那些话一样锋利。
但马蒂亚斯的脸色并没有发生变化，因为他认为她说的只是一时的气话。
莱拉想从座位上逃走，想尽快离开这里，但去年夏天，她就因为拒绝吃他给她的东西而弄丢了帽子，还掉进了冰冷的河里，这个残忍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浮现，牢牢地钉住了她的脚，让她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创伤了。
莱拉盯着茶杯突然急匆匆地喝了一口热咖啡。
虽然差点呛住，但她还是一口气喝完，直到茶杯露了底。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莱拉。”马蒂亚斯指着她说道。
莱拉顿时僵住，慌忙从钱包里掏出钱，放在了桌子边上。
马蒂亚斯冷笑道：“这是什么？”
“是我的咖啡钱。”莱拉张开嘴，努力把这些话从嘴里吐出来。但她的目光依然固定在他的手指上。
“你觉得我是那种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来付咖啡钱的人吗？”
“这我不清楚，但我不想从你那里得到任何东西。”
说完这句话，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梁往上窜。在她的双手被冷汗浸透，手指的血色变得更加苍白时，她又开始发抖了，不过，她的理智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因为这里不是阿维斯，不是那个属于他的，莱拉·勒埃林这个可怜孤儿曾经生活的世界。
“抬起头来。”
“我不想。”
“抬起你的头，莱拉。”
“别对我呼来喝去！”
逐渐升腾的愤怒让莱拉的喉咙发紧，她怒火中烧地看着马蒂亚斯。“我不是你的女仆！”
突然，一股不计后果的勇气冲淡了在她内心翻腾了好久的恐惧，使她的反应变得激烈起来。
“女仆？”
“我确实是被阿维斯的比尔叔叔养大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是你的女仆。”
“是吗？那你又是什么呢？”
“……我谁都不是。” 她的眼角微微泛红。
“我曾经是…”
此时此刻，剧痛刺痛着她的心。她瞪着马蒂亚斯，翠绿色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但即便如此，她还是鼓起了勇气，大胆地同他对峙。
马蒂亚斯一言不发地握着杯子的把手。他突然回想起他曾经想要勒死莱拉·勒埃林的那一天，而他现在想要再勒死她一次。
夏末的午后闷热难当，当他在泥土地上打滚后，觉得自己那身乱七八糟的衣服一样的肮脏，他为了一个毫无价值的女人的行为而勃然大怒。
‘我当初应该掐死你的。’
马蒂亚斯在脑海中这样想到，但他当时的感觉并不像现在这样糟糕。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怪物一样。那种被莫名的欲望和对一个女人的强迫性痴迷冲昏了头脑的感觉，让他感到恶心。
马蒂亚斯接过她放在桌子上的钱，从座位上站起来。然后，又把钱一张一张地放在了她的腿上。
“拿走吧。”
莱拉怒视着他。
马蒂亚斯见她气得眼睛都红了，便又把他的几个金币扔到了她的裙子上。
“还有这个。”
“你、你是在……”
“你该说谢谢，莱拉。” 马蒂亚斯嘲讽道。
“跟你收克劳丁钱的方式差不多就行，带着感激和礼貌。” 他窃笑道。
莱拉的眼睛模糊了，但她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嗫嚅着想要反击他刻薄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即便你不是我的女仆，我也占用了你的时间，所以我要付给你劳务费。”
这时，她感到一阵剧烈的颤抖。
莱拉咬紧牙关，但悲伤的洪流已经沿着她的脸颊流下。
“不喜欢的话，就当作是我对一个可怜孤儿的施舍吧。”
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滑落。深埋的情感爆发，没有别的发泄方式了，悲伤只能通过她持续的抽泣，像一颗颗宝石那样滴落下来。
“你奉承着一个出于同情想娶你的男人，却想为了几个硬币维持你的骄傲。”马蒂亚斯的冷笑就像一条无形的线把她拉了起来。莱拉鼓起勇气瞪了他一眼，但她的愤怒已经变成了眼泪，像河流冲破了水坝一样，从她的脸颊上源源不断地流下来。
马蒂亚斯走出咖啡馆，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
莱拉·勒埃林是一个从未在他面前微笑过的女人，但她也是一个，一和他接触就会崩溃，无法控制哭泣的人。
‘我不能让你笑，那我就让你哭。’
她的笑容，亦或是泪水，马蒂亚斯都要。
但他只能给她带来痛苦，他就会尽他所能去伤害她。
‘至少，你不会只把我看作是你生命中的一个小点。 ’
在离开咖啡馆之前，马蒂亚斯转过身来，仔细地看着她的脸。
莱拉哭的时候每隔几秒钟就擦一下脸颊，她的眼镜就放在桌子边上。
马蒂亚斯一边迈步慢慢地离开自然历史博物馆，一边许了个愿。
‘愿莱拉很快就能嫁给那个医生的儿子，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愿我给予她的所有眼泪和伤口，永远都留在她的记忆中。’
天边太阳已经落下，但莱拉还没有回到旅馆。
凯尔到旅馆找莱拉，想要和她一起吃晚饭，但却一脸的担忧走出了大厅。
虽然莱拉不再是小孩子了，但这座城市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坏人可能隐藏在任何地方。
“嗯，她不会感到害怕，但还是没有熟悉这座城市。”
凯尔在街上犹豫地迈了一大步，他的脑子跑得比他的脚还快。
他原以为她会在博物馆，但他到的时候博物馆已经关门了。
为了找莱拉，他跑遍了整个城市，但她依旧不见踪影。
‘她是迷路了吗？’
凯尔飞快地穿过人群、建筑物和树林。
‘没有的话，她是遇到坏人了吗？’
凯尔想要甩掉所有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消极想法，他甚至不愿去考虑这种可能性。而就在那这时，他找到了她。
莱拉站在博物馆街尽头公园广场的一个喷泉前，还奇怪地向喷泉的雕像扔了一枚硬币。
“莱拉！”
她的目光自然地转向了叫她名字的声音的方向。
“呃，凯尔？”
莱拉似乎有点糊涂，好像不知道自己把谁给吓得这样魂不守己。
“你在这里做什么？”凯尔走近她，拂去自己额头上汗湿的头发。
“凯尔，你怎么在这里？考试准备得怎么样？”
“现在这重要吗？你真的…，说真的，你。”
凯尔抓住她的肩膀。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又大声地叹了一口气。没过多久，他那吓人的喘息终于平静了一些。
“你还好吗？要坐下来吗？”莱拉问道，她担忧地看着他的脸。
“现在到底是谁在担心谁啊？”
凯尔用发热的手掌捂着莱拉的脸，长叹了一声，听起来就像是悲伤的笑声。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莱拉的眼睛肿了，还有点发红。
“莱拉，你哭了吗？”
“不，我没有。”
莱拉回答得很快，就好像她已经无话可说那样，但这只会让凯尔更坚定自己的想法。
“你为什么要哭呢？”
“我没有。”
“是谁把你弄哭的？”
“没有谁，不是那样的。”莱拉微笑着，轻轻地推开他的手。
“我只是，呃，在博物馆转了一下，然后在公园里散了个步，许了个愿。”
“愿望? ”
“是啊，我看好多人都这么做。”
莱拉用手指了指公园中央的喷泉，人们把硬币扔进喷泉里许愿，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
“我还许了个愿，希望你能考上医学院。”
“你确定你扔准了吗？”
凯尔指着雕像拿着的水瓶哈哈笑了起来。
那些没能把硬币扔进瓶子里的人失望的呻吟声在人群中回荡着。
“那当然。”莱拉脸上带着自豪的微笑说道，“我很擅长这个的。”
“我知道，我能想象到。”
“已经是晚饭时间了，你饿了没有？走之前我们再许一个愿吧。”
莱拉径直朝喷泉走去，手里拿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金币。让她吃惊的是，凯尔竟然从后面踩住了她的脚跟。
“莱拉！你真的要把你的金币扔到那里去吗？扔到那个喷泉里? 像你这样的小气鬼？”
莱拉没有回应，而是用尽全力掷出了硬币。不幸的是，金币击中了水瓶的边缘，弹向了一边。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皱起了眉头，沮丧笼罩在了她的脸上。
“莱拉，你确定自己擅长这个吗？”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刚才可是一下子就把我所有的硬币都给扔出去了！”
“你到底扔了多少金币啊？”凯尔傻笑着问道，这完全不像莱拉的行事风格。“好吧。既然今天已经给拉兹的喷泉捐了一大笔钱了，那就再投一枚硬币进去吧。”
“你还要再扔一个吗？够了！不要这样做了！”
凯尔从莱拉手里抢过硬币，莱拉皱着眉头，恼怒地扑向他的手。
“一定要花掉！”
“你可以这样，但你到底往在里面扔了多少金币啊? ”
“钱就是用来花的。”
“有这样可以用来浪费的钱吗？”
“这就是！”莱拉尖叫道。
“够了！不要再扔钱了，这太浪费了。你想浪费钱，我们去就买冰淇淋吧。”
“你说这话的时候可真像莱拉·勒埃林。”
“我不管。”凯尔耸了耸肩，把硬币放回口袋。
“我们走吧。”
他知道莱拉会拒绝他的手，但凯尔还是伸出了手。
莱拉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领先了他一小步，凯尔迅速追上她。
“嘿，你许了什么愿啊？”
“我希望比尔叔叔幸福快乐。然后希望你能考上医学院，成为一名好医生。然后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体面的成年人。这就是我对我们的所有愿望。”
“那最后一个愿望是什么？”
“嗯？”
“你最后失败的那个愿望。”
莱拉的脸突然难看起来。
“这是秘密。”她突然厌恶地摇了摇头，迈步向前。
凯尔愉快地笑了笑，脸上露出了兴奋。
“我们去吃点好吃的好吗？我一直疯狂地到处找你，现在都快饿死了。”
英特曼医生在打开卧室门之前深深地叹了口气。
开灯时，他看到妻子已经躺在床上了。自从凯尔和莱拉去拉兹参加考试以来，她就一直这样。
“亲爱的，晚饭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别管我。”
她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这与她毫无生气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
“不，你不理解。”
慷慨仁慈的英特曼医生永远不会理解的。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但是亲爱的，你也喜欢莱拉不是吗？”
“是，我知道，莱拉是个好女孩，不是你和凯尔，我还会继续喜欢她的。”
“嫁给凯尔又不会改变莱拉，亲爱的。只是说凯尔只会娶他真正爱的那个好女孩啊。”
“你可能认为我是个过分的势利小人，但婚姻它是现实的。这场婚姻会连累我们的儿子，而你却居然允许它发生！”
“亲爱的，世界总是在变化的，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很快就会成为过时的价值观。”英特曼夫人将她飘逸的长发梳成一个发髻，并在起来之前把它梳得整整齐齐。她愁眉苦脸地看着丈夫，完全不像一个饿了好几天的人。
“在有人居住的世界里，社会地位是不会消失的。即使这个头衔不再有用，未来也会有别的东西来区分社会的阶层。”
“亲爱的……”
“无论标准是什么,莱拉不适合凯尔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
谈话结束时，英特曼夫人从她丈夫身边走过。
英特曼医生望着妻子的背影，而她已经朝着花园走去了。站在那里的女仆看起来很是困惑，他只能朝她淡淡地笑了笑。
“对不起，贝克夫人。麻烦你清理一下餐桌了。”
英特曼医生叹了口气，跟随着妻子的脚步走进了夜晚没有灯光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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