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就在这安静的营帐里悄悄过去了。
烛火还在跳动，帐子里染着一层暖黄的光，但空气中那淡淡的、带着战场烟味的凉意，还是散不掉。
老太监王德海小心翼翼的声音在帐帘外响起：
“陛下……”
沐婉晴猛地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苏晨的睡脸发愣。
下意识地捏了捏还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好像还留着刚才给他揉肩膀时，透过衣服感觉到的体温和他身上紧绷的肌肉。
沐婉晴站起身，动作很轻，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掀开了帐帘一角。
王德海弯着腰，递上一个沉甸甸的食盒。沐婉晴接过来，摸着还有点温热。
她点了点头，示意王德海退下，然后转身回到了那片被烛光和寂静笼罩的空间里。
帐内，苏晨还靠在椅背上，头微微歪向一边，呼吸又长又稳，睡得很沉。
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件厚实的黑披风，绣着金线，那是沐婉晴刚才怕苏晨着凉，悄悄给他盖上的。
沐婉晴把食盒轻轻放在小桌上，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落回苏晨脸上。
烛光柔和了他白天里那副锐利又疲惫的样子，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茬在光影下特别明显，添了几分落拓的味道。
沐婉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一路帮她、为她操碎了心、甚至为她豁出性命的男人，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搅了一下，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了。飘到了旧书楼那封她用血写下、藏在最心里隐秘处的血诏上……“若苏晨……能平定江南，扫灭突厥……朕……愿下嫁……”
那滚烫的字句，像烙铁一样刻在沐婉晴心上，此刻却像烧红的炭，猛地烫了她一下。
“嗡——！”
一股热气猛地从耳朵根烧起来，瞬间就爬满了整张脸。
沐婉晴只觉得脸上烫得吓人，连小巧的耳垂都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下意识想用手捂脸，又觉得不妥，手指蜷在半空，心口怦怦直跳，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就在这时！
“哎哟！”
一声短促的惊呼打破了帐内的安静，只见椅背上的苏晨身体猛地一晃，像是睡迷糊了没坐稳，整个人眼看就要从椅子上滑下来。
沐婉晴吓得心一紧，瞬间回神，脱口惊呼：“苏晨。”
苏晨猛地睁开眼，眼神里还带着刚醒的迷糊和一点惊吓。
手忙脚乱地撑住扶手，稳住身子，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竟然在女帝的按摩下睡着了？而且还睡得这么死？
苏晨有点尴尬地坐直了，目光扫过身上那件明显不属于自己的黑披风。
又看向几步外、脸颊通红、眼神里带着慌乱和关心的女帝，喉咙动了动，声音有点哑：“陛下……我……失礼了……”
沐婉晴强压住心头的乱跳和脸上的燥热，快步走到小桌旁。
提起温在小炉子上的陶壶，倒了杯温水，递给苏晨：“没事。你……渴了吧？喝点水。”
苏晨接过杯子，手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女帝有点凉的手指，心里莫名一跳。
垂下眼，掩饰住那点异样，咕咚咕咚几口把温水灌下去，干涩的喉咙总算舒服了点。“谢陛下。”
苏晨放下杯子，目光落在沐婉晴依旧泛红的脸颊上，带着点疑惑，“陛下……您的脸……怎么了？怎么那么红？？”
“热的，”沐婉晴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声音一下子高了一点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
下意识地抬手捂住滚烫的脸，眼神躲闪，“没……没事，就是……就是有点热，嗯……对，有点热！”
热？苏晨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帐顶。三月的江北，夜里风还带着刺骨的凉意，从帐帘缝里钻进来。这帐里……哪儿热了？
苏晨目光扫过沐婉晴捂着脸、指缝里露出的、红得滴血的耳垂，又看了看她躲闪的眼神，心里更奇怪了。
“热么？”苏晨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语气带着点探究。
沐婉晴只觉得脸上更烫了，那个热字像有魔力，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因为想到血诏里“下嫁”那两个字……才羞成这样的吧？
“嗯！”沐婉晴闷闷地应了一声，几乎是逃了似的，转身快步走向营帐后面的洗漱隔间。
她拧干泡在冷水里的丝帕，一遍遍擦着滚烫的脸颊，想压下那恼人的红晕和心跳。
冰凉的触感让沐婉晴稍微冷静了点，对着镜子深吸几口气。
看着铜镜子里那张红晕淡了些总算不那么烫的脸，才勉强稳住了心神。
过了一会儿，沐婉晴才重新走出来，脸上的红淡了些，但耳朵根还留着一抹粉红。
走到小桌旁，强作镇定地打开食盒，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饿了吧？王德海刚送了吃的来。”
食盒一开，一股温热的饭菜香立刻飘散开，冲淡了帐里原本的硝烟味和凉意。
三层食盒，上面一层摆着三道菜：一条浇着浓稠酱汁的红烧鲤鱼。
一盘翠绿清炒的青菜，一盘油亮喷香的烧鸡块。
下面一层是一大碗熬得奶白、撒着翠绿葱花的骨头汤。
沐婉晴又从食盒底下拿出两个白瓷碗和两双竹筷。动作有点生疏地拿起饭勺，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递给苏晨。然后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苏晨接过那碗冒着热气的米饭，目光却还是带着点探究，落在沐婉晴脸上。
那没退干净的红晕和躲闪的眼神，让苏晨心里直犯嘀咕。
沐婉晴被苏晨看得浑身不自在，好像那目光能看穿她心思似的。
一股又羞又恼又慌的情绪涌上来，几乎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点嗔怪和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娇气：
“呆子，看什么看，吃饭！”
那一声呆子，像根带着电的小羽毛，轻轻挠过苏晨的心尖。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从没有过的近乎亲昵的嗔怪和一丝藏不住的羞意。
这语气……这称呼……跟平时威严的女帝完全不一样。
苏晨只觉得心猛地一跳。一股说不出的酥麻感瞬间从尾巴骨窜到头顶。
苏晨几乎是本能地、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沐婉晴的眼睛。
只是胡乱地扒拉着碗里的饭，含糊地应着：“哦……吃……吃饭……”
苏晨埋着头猛吃饭，耳朵根却悄悄红了。
帐子里，烛火还在跳动，饭菜香热乎乎地飘着。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默默地吃着饭，谁也没再说话。
只有碗筷偶尔碰到的轻响，和两人轻轻的咀嚼声，在安静的营帐里响着。
一种微妙又有点甜腻的气氛，像看不见的丝线，在跳动的烛光里悄悄弥漫开。
把刚才那场惨烈大战的硝烟和沉重，暂时挡在了这片小小的、温暖的天地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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