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明,城市尚未完全苏醒。酒店套房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酒精、汗水与毒品残留的浑浊气味。王川像一头餍足的野兽,沉沉地睡在凌乱的床单上,发出粗重的鼾声。
奚非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她的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了身边这个恶魔。她赤着脚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灰白色的晨光透进来,照亮了她身上青紫交错的伤痕,也照亮了她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
一夜的疯狂与屈辱,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却也淬炼出最后的决绝。她没有看床上的男人一眼,只是机械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件件穿好。镜子里的女人,妆容早已花掉,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但她挺直了脊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拿起自己的手包,确认里面那个装有微型存储卡的小盒子还在。那是她用尊严和身体换来的所有筹码,也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控诉。她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充满罪恶的房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清晨的街道清冷而寂静。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了李可俊住处的地址。一路上,她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思绪一片空白。她只想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好。但当出租车停在熟悉的小区门口时,她的心沉了下去。
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亮起又熄灭。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屋内空无一人,只有昨夜残留的水汽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李可俊还没有回来。
失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知道他去了哪里,也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明明还想见上一面的。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但很快又被更深的麻木所取代。
她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张信纸和一支笔。笔尖悬在纸上,久久无法落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了几行颤抖的字迹:
可俊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没有勇气当面告别。我不是一个好女孩,我做了很多错事,但我从未后悔过为你做的一切。
昨晚,我录下了他们的罪证,我把证据寄给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别为我难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从我决定踏入这个泥潭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我只是希望,我的死,能成为压垮他们的一根稻草。
答应我,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把他们都送进地狱。
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你。你是我黑暗中唯一的光。
还有……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想做你明媒正娶的妻子,牵着你的手,走在阳光下。
—— 奚非 绝笔 永远爱你
泪水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她将信纸折好,放在餐桌最显眼的位置,轻轻吻了吻那张纸,然后,她走进厨房,在刀架上挑选了一把最锋利的水果刀。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走出居民楼,来到小区里的自助快递柜前。清晨的这里空无一人。她小心翼翼地将存储卡放进一个厚实的泡沫盒里,又在外面裹了几层报纸,确保它不会在运输中受损。她在快递单上填写了一个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地址——那是李可俊在合州的家。
做完这一切,她将包裹投入寄送柜,屏幕上显示出“投递成功”的字样。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此生最重要的使命。
她再次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师傅,去月居山。”
晨风灌进车内拂过她的长发,像是一声无声的告别。
李可俊是在早上七点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
他头痛欲裂,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用锤子狠狠砸过,又灌满了滚烫的铅水。他费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听雨轩”包间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昨晚的记忆如同破碎的玻璃片,混乱而尖锐地扎在他的脑海里——白明阴冷的笑容、陪酒女郎刺鼻的香水味、一杯接一杯被强行灌下的烈酒,还有那句在他耳边响起的、如同魔鬼低语般的威胁。
“你和林如意那些小心思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猛地坐起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冲进卫生间就是一阵剧烈的呕吐。他趴在马桶边,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才稍稍清醒了一些。他用冷水狠狠地洗了把脸,抬起头,镜中的自己双眼布满血丝,胡子拉碴,狼狈不堪。
他刚走出包间大门,两名黑衣保镖立刻迎了上来,面无表情地说:“李公子,白总安排了车,送您回去。”
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仿佛他只是一个被处理完的垃圾。车子将他送回小区楼下,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楼,掏出钥匙开门。
“奚非?”他喊了一声,声音沙哑。
屋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他的心莫名地慌了一下,赶紧掏出手机拨打奚非的号码。电话里传来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冲进卧室,床铺整齐,显然没人睡过。他又冲到客厅,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最后,定格在餐桌上那封静静躺着的信。
他走过去,手指颤抖着拿起信封。看到“绝笔”两个字时,他的世界轰然崩塌。
他几乎是撕开信封,读完了那封简短却字字泣血的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地剜在他的心上。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奚非为了他,为了拿到证据,竟然……
“奚非!”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整个人瘫软在地。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将他彻底吞噬。他怎么能丢下她一个人?他怎么能相信自己能全身而退?
他挣扎着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拨通了陈锋的电话,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陈锋!奚非自杀了!快!快帮我找到她!”
挂断电话,他像疯了一样冲出家门,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警局。路上,他又颤抖着拨通了赵梓涵的电话,语无伦次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
警局里,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赵梓涵接到电话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当李可俊跌跌撞撞地冲进办公室时,她积压了一夜的愤怒和担忧终于爆发了。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李可俊脸上。李可俊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火辣辣地疼,但他没有躲,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站着,眼神空洞。
“李可俊!你混蛋!”赵梓涵的声音带着哭腔,愤怒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丢下她?你明明知道她有多依赖你,你明明知道她现在的状态有多危险!你……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李可俊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他知道,赵梓涵说得对,一切都是他的错。
这时,陈锋快步走了进来,脸色同样难看。“我已经让值班的同事调取全市的监控,特别是出租车和通往月居山的交通要道。”他沉声说,试图稳住局面。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紧锁,还是接了起来。
“喂,王局?”
电话那头传来王川故作镇定却又带着一丝急切的声音:“小陈啊,听说你们在查一个叫奚非的女孩?这大清早的,搞这么大阵仗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看这事儿没必要惊动警力吧,一个小姑娘,说不定就是跟家里闹脾气,出去散散心,过两天自己就回来了。”
陈锋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当然知道王川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阻挠。奚非昨晚的行动,恐怕已经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
“王局,人命关天,我们警方有责任……”陈锋试图据理力争。
“行了!”王川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这件事到此为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再查!这是纪律!”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
陈锋颓然地放下手机,脸上写满了心灰意冷。他看向李可俊和赵梓涵,苦涩地摇了摇头:“有人在上面压着,我们动不了。”
“那怎么办?”赵梓涵急得眼泪又要掉下来,“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奚非……”
“月居山!”李可俊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她一定会去月居山!她曾经说过,那里风景很好,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希望能埋在那里。”
陈锋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咬了咬牙,拿出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喂,依淼?是我。现在有个紧急情况,需要你帮个忙……对,私下帮忙,别穿警服,直接来月居山景区门口集合。带上你队里的无人机去。”
孙依淼没有多问,只是干脆地回了一句:“我马上到。”
一行四人,就这样在没有任何官方授权的情况下,怀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驱车赶往月居山。山路崎岖,车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每个人的心都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块巨石。
月居山很大,山峦叠嶂,林木茂密。他们兵分几路,在可能的路径和观景点展开地毯式搜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从东边升起,又慢慢西斜,他们的呼喊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李可俊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他多么希望奚非只是像以前一样,找个地方冷静一下,或者哪怕她一时冲动划伤了自己,只要人还活着就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希望变得越来越微弱,直至几乎熄灭。
夜幕降临,山风变得寒冷刺骨。他们在景区派出所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决定轮流休息,明天天一亮继续找。李可俊根本无法入睡,他坐在派出所冰冷的长椅上,手里紧紧攥着奚非留下的那封信,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仿佛这样就能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透亮,李可俊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到。是陈锋。
陈锋的声音异常沉重,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悲痛:“可俊……有消息了。派出所接到群众报警,在月居山后山一处偏僻的崖壁下……发现了一具女尸。初步……初步判断,是奚非。”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可俊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手中的信纸飘落在地,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灵魂,呆呆地站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漆黑。他感觉不到寒冷,感觉不到悲伤,只有一种巨大的、无法承受的虚无感,将他整个人吞噬。
奚非,那个总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用崇拜和爱慕的眼神看着他的女孩,那个为了他甘愿堕入地狱的女孩,真的走了。
他缓缓地蹲下身,双手抱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绝望的哀嚎。那声音穿透了清晨的薄雾,回荡在空旷的派出所院子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
天边,太阳终于再次升起,照亮了边江的每一寸土地。
可有些人,再也等不到晴天。
他的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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