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终于来了 。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早就不耐烦的德米特第一个欢呼起来,他像一只被关久了突然看到广阔天地的小猎犬,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马车旁,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迫不及待地占据了靠近车夫、视野最好的那个位置,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朝着后面的三人大声催促,“你们快点啊!磨蹭什么呢!”
林看着他那副猴急的模样,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他提起自己那个略显陈旧的精灵挎包——里面装着他们四人中最简洁的行囊——然后转过身,目光落在正努力维持着高傲姿态的维罗妮卡身上。
一个促狭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整了整并不需要整理的衣领,然后侧身,微微弯腰,右臂优雅地划出一个弧度,手掌向上,指向车门,做出了一个标准得甚至可以写入礼仪教科书的绅士邀请动作,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戏谑的微笑,拉长了语调说道:
“大小姐——请——”
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夸张的举动,让空气瞬间凝固了一下。
维罗妮卡显然没料到林会来这一出,她那双紫红色的眼眸猛地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蝴蝶翅膀般颤动。一抹极淡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耳根蔓延开来,迅速占领了她白皙的脸颊。
她抱着自己那个虽然经过“精简”、但依然比林和奥瑟的行李加起来还要精致华丽不少的包裹,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但这种失态只持续了不到两秒,她立刻用一声又响又亮的“哼!”找回了场子,下巴抬得更高了,仿佛林不是在邀请她,而是在向她宣战。
“算、算你还有点眼色!”她强装镇定,用一种施恩般的语气说道,然后迈着刻意放缓、力求优雅的步子,目不斜视地登上了马车,小心翼翼地在自己选定的、离德米特最远的靠窗位置坐下,还将自己的行李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绝世珍宝。
林看着她那副明明害羞却偏要强撑的样子,习惯性呵呵两声 。他转过身,非常自然地牵起一直安静站在他身边的奥瑟的小手。奥瑟的手有些冰凉,但被他握住时,立刻传递回依赖和信任的暖意。“走吧,奥瑟,我们也上车。”林的声音温和。奥瑟仰起小脸,蓝色的大眼睛里满是乖巧,用力点了点头,跟着林一起踏上了马车的踏板。
马车内部比外观看起来要舒适宽敞许多。柔软而富有弹性的深褐色皮质座椅,上面铺着厚实干净的米白色坐垫,坐上去十分惬意。车窗宽敞,挂着可以灵活卷起的深蓝色帘子,既能保证隐私,又不妨碍欣赏风景。车厢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皮革和木质混合的香气,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用于清洁的柠檬草味道。空间足够四人宽松就坐,甚至还有余地放置一些随身的小件行李。
驾驶座上,那位穿着学院统一配发的、略显陈旧但洗得很干净的车夫制服的中年男子,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近乎雕塑般的沉稳。他的面容普通,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形成的古铜色,眼角有着深深的皱纹,眼神平静无波,仿佛见惯了来来往往的年轻面孔和他们的悲喜。直到四人都已上车坐定,他才微微侧过头,用那双看透世事的、带着些许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扫了他们一眼,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
“塞拉斯菲尔方向,四人,无误?”
他的话语极其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或叮嘱。
林作为小队里看起来最靠谱(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的人,代表大家点了点头,礼貌地回答:“是的,先生,麻烦您了。”
车夫闻言,也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随即,他转过身,面向前方,轻轻一抖手中柔韧的皮缰绳,发出一个短促而清晰的指令。那两匹骏马仿佛与他心意相通,立刻昂首挺胸,迈开强健有力的蹄子,拉着马车平稳而迅速地启动,沿着铺着均匀碎石的平整道路,向着圣罗德尔那标志性的、高耸入云的纯白城墙驶去。
车轮碾过路面,发出规律而令人安心的轱辘声。马车轻快地穿过街区,将圣罗德尔学院那悬浮于云端、如同神迹般的浮空岛群渐渐抛在身后。当马车彻底驶离那庇护着知识与力量的白色巨墙,真正踏上圣罗德尔神圣国广袤无垠的平原时,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猛地为他们掀开了通往真实世界的第一幕。
刹那间,一幅壮丽到令人窒息的、充满原始生命力与史诗感的画卷,毫无保留地撞入了四个年轻人的眼帘。
那是一片怎样辽阔的翠绿啊!仿佛整个世界的绿色颜料都被倾倒于此,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生机勃勃的绿色海洋。丰茂的牧草如同厚实的天鹅绒地毯,一直铺陈到视野所能抵达的极限,与远处那湛蓝如硕大蓝宝石的天空紧紧相拥。在地平线的尽头,连绵起伏的山脉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那苍青色的脊背,在缭绕的、如同轻纱般的乳白色云雾中若隐若现,勾勒出天地间最宏大、最沉稳的边界线,默默见证着时光的流逝。
近处,蜿蜒曲折的溪流在阳光下闪烁着碎钻般的光芒,如同技艺最精湛的女神信手抛下的银色丝带,灵动地穿梭在草原之上,滋养着两岸肆意生长的、不知名的野花和灌木。成群的、羽翼洁白的“云雀”——一种圣罗德尔平原特有的鸟儿,体型优雅,鸣声清越——正在低空盘旋飞舞,它们时而冲向云霄,时而掠过草尖,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丈量着这片天地的广阔。
一阵带着青草和泥土芬芳的微风拂过,翠绿的草浪层层叠叠地翻滚起来,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大地母亲最温柔、最深沉的呼吸。金色的阳光如同融化的蜜糖,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片充满生命力的土地上,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神圣的光晕。这景象,古老、宁静,却又充满了撼人心魄的磅礴力量。
“哇啊啊——!好大!好绿啊!”德米特第一个爆发出惊叹,他几乎把整个上半身都探出了车窗,银灰色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他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拥抱这片无垠的绿色,脸上洋溢着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激动,“这比从浮空岛上看下来还要壮观一百倍!”
奥瑟也被这前所未有的景象深深吸引。他没有像德米特那样激动地大喊大叫,而是乖巧地跪坐在座椅上,两只小手紧紧扒着窗框,将小巧的下巴搁在手臂上,蓝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里面充满了新奇、喜悦和一丝对自然伟力的敬畏。那无边无际的绿色仿佛要将他那清澈的瞳仁也染上生命的色彩。
维罗妮卡原本还打算维持她贵族千金的矜持,准备对德米特和奥瑟那“没见过世面”的表现嗤之以鼻。但当她自己的目光不经意间投向窗外时,那股准备脱口而出的嘲讽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这辽阔无边的天地,这自由奔放的风,这与浮空岛上精致却拘谨的花园、与贵族沙龙里浮华却压抑的氛围截然不同的原始壮美,像一股汹涌的暗流,猛烈地冲击着她的感官。她微微侧着头,假装只是在随意打量,但那双遗传自父亲的、如同燃烧火焰般的紫红色眼眸里,却无法抑制地闪烁起震撼与惊艳的光芒。
她甚至不自觉地放松了紧紧抱着行李的手臂,身体微微前倾,想要看得更真切一些。
林同样沉浸在这片史诗般的景色中,但他观察的视角更为理性。他很快注意到,这辆马车的行驶速度,远远超出了普通马车的极限。窗外的景物——无论是成片的草甸、孤独的树木还是远处的山峦轮廓——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向后飞掠,然而车厢内的颠簸感却微乎其微,只有一种平稳的、如同在水面滑行般的流畅感。
他敏锐地注意到,那两匹骏马强健的蹄子在落地的瞬间,似乎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青色魔法光芒一闪而逝,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托举着它们,减少着地面的阻力,同时为它们注入更强的动力。
“是风系魔法的加速和减重效果?还是某种复合型的移动法阵刻印在了马车底盘上?”林在心中暗自揣测,对学院在魔法应用方面的细致程度有了新的认识。难怪西奥多教授敢给出一个月的期限,看来在交通效率上确实有所保障。
他向前倾了倾身体,隔着车厢前部那个用于与车夫交流的小窗口,用礼貌的语气询问道:“先生,打扰一下。请问按照现在的速度,我们到达塞拉斯菲尔遗址所在的区域,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我记得资料上提到,那座被称为‘绝境王城’的旧都,是建立在一处地势险要的悬崖之上的。”
驾车的车夫依旧保持着笔挺的坐姿,头也没有回,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道路上。他用那特有的、沙哑而平淡的嗓音,言简意赅地给出了答案,依旧是两个字:
“两天。”
“两天?!”
这个答案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平静(至少表面上是)的湖面,瞬间激起了维罗妮卡的激烈反应。她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睛瞪得如同受惊的猫咪,漂亮的紫红色瞳孔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崩溃,“要这么久?!
难道……难道本小姐整整两天时间,都要被困在这个狭小简陋的木头盒子里,跟这三个……这三个吵吵闹闹的臭男生挤在一起度过吗?!”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明显的嫌弃和抗议,仿佛这不是一次任务旅行,而是一场即将开始的酷刑。
“喂!臭狐狸!你说谁是臭男生呢!”德米特立刻像被点燃的炮仗,扭过头不服气地反驳,“你自己才臭美呢!浑身上下都是香料味,熏死人了!”
奥瑟听到维罗妮卡的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非常认真地、带着点委屈地低下头,悄悄抬起手臂,嗅了嗅自己衣服的袖子,又凑近林,像只小动物一样轻轻闻了闻,随即抬起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蓝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真诚的困惑,用细弱但清晰的声音小声辩解道:“不臭的……维罗妮卡同学……林的身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还有……青草的清香……很好闻的……”
一直专注于驾驶、仿佛对身后一切充耳不闻的马车车夫,在听到奥瑟这番纯真的辩白时,那古井无波的脸上,肌肉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嘴角仿佛有向上牵动一毫米的趋势,但瞬间又恢复了原状。他依旧沉默着,熟练地操控着缰绳,避开路面上一处不起眼的坑洼,确保马车始终保持平稳。显然,他早已习惯了搭载这些精力过剩、心思各异、吵吵嚷嚷的年轻学员们,并且练就了自动屏蔽无关噪音的本事。
林看着眼前这熟悉的“鸡飞狗跳”场景,无奈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感觉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决定发挥一下自己(自封的)领导作用,于是调整了一下坐姿,摆出一副悠闲自得、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用手肘撑在车窗边,手掌托着腮,用带着点戏谑和调解意味的语气开口说道:
“好了,好了,我亲爱的‘捉鬼敢死队’队员们——”他故意拉长了“队员们”三个字,以强调团队的归属感,“看在我这个队长的面子上,大家各退一步,和气生财嘛。任务还没开始,我们自己人先内讧起来,岂不是让那些(可能存在的)幽灵看了笑话?”
他这句“自称队长”的言论,效果立竿见影。
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冷水,德米特和维罗妮卡瞬间炸开了锅。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猛地转过头,四道目光(如果目光有温度,林此刻恐怕已经被点燃了)齐刷刷地聚焦在林脸上,异口同声地发出了难以置信的、音调极高的质问:
“哈——?!”
德米特更是直接化身猛虎,一个饿虎扑食就从自己的座位上窜了过来,双手紧紧抓住林的肩膀,用力地前后摇晃,一边摇一边大声抗议:“喂!林!什么时候你成为队长了?!什么时候决定的 ?! 不行!我可是未来剑圣,我才是队长 !”
维罗妮卡也抱着双臂,冷笑着在一旁煽风点火,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就是!谁承认你是队长了?自说自话也要有个限度!简直是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
林被德米特摇得头晕眼花,感觉早饭都快被晃出来了,好不容易才挣脱开他的“魔爪”,一边整理自己被弄乱的衣领,一边笑嘻嘻地也不正面争辩。他知道,在这种事情上纠缠毫无意义。马车就在这样充满“活力”的小小吵闹和德米特不服气的嘟囔声中,继续朝着既定的方向,平稳而快速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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