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刺眼的明黄色,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骤然劈入冥王府看似平静的午后。
李晚晴站在凉亭边,看着管家引着那名面白无须、神情倨傲中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谨慎的太监,脚步匆匆地穿过庭院,径直走向南宫陌的书房。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为之凝滞。
宫里的旨意……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昨日深夜边关急报才至,今日朝堂风波未定,皇帝的旨意便已送达冥王府。这效率背后,透出的绝非善意,而是某种令人不安的急迫和深不可测的算计。
她下意识地向前跟了两步,裙裾拂过石阶,却又生生停住。那是前朝之事,是军国大事,是她一个深闺妇人、一个名义上的“冥王妃”不该、也不能贸然插手甚至窥探的领域。更何况,来的是宣旨太监,代表的是皇权,任何失仪都可能被放大为罪过。
她只能站在原地,远远望着书房那扇紧闭的房门,感觉那扇门仿佛一道巨大的鸿沟,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内,是决定国家命运和个人未来的惊涛骇浪;门外,是她无力而焦灼的等待。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缓慢而煎熬。
书房内。
气氛并不比门外轻松多少。
南宫陌并未跪迎,只是负手立于书案之前,身姿如松柏般挺拔冷峭。那银色面具在从窗棂透入的微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将他所有的情绪都严密地封锁其后,只余下一双深不见底、寒潭般的眼眸,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前来宣旨的太监——皇帝身边颇为得用的内侍总管,高贤。
高贤对上那双眼睛,心头没来由地一悸。纵然他久居深宫,见惯风浪,面对这位即便失势依旧煞气逼人的冥王殿下,仍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他强行稳住心神,努力端出宫中内侍总管的威仪,清了清嗓子,展开手中那卷明黄的绢帛。
“陛下有旨,冥王南宫陌接旨——”
声音尖细,刻意拉长的调子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南宫陌微微颔首,算是听到了,并无更多表示。
高贤眼角抽搐了一下,压下心头不快,开始宣读圣旨。言辞华丽而冠冕堂皇,先是痛陈戎族背信弃义、犯我边疆、屠我子民的暴行,渲染北境危局、江山社稷之危;继而高度“赞扬”冥王南宫陌昔日之战功与威名,称其“勇冠三军,威震北狄”;最后,图穷匕见——
“……着冥王南宫陌,即刻起复,加封征北大元帅,总领北境一切军政要务,赐虎符帅印,率京畿大营三万精锐,并调拨陇右、河东两镇兵马五万,即日开拔,北上平叛,击退蛮夷,扬我国威,钦此——”
高贤念完,微微抬起下巴,等待着南宫陌谢恩接旨。在他看来,这道圣旨对于一个被闲置多年、几乎等同于囚禁的皇子而言,无疑是天大的恩典和重获权力的机会,他没有理由拒绝。
然而,书房内一片死寂。
南宫陌依旧站在原地,连姿势都未曾改变一下。面具后的目光,甚至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篇与己无关的枯燥文章。
半晌,就在高贤脸上的假笑快要维持不住时,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京畿大营三万?陇右、河东两镇五万?共计八万兵马,对阵戎族兀术二十万百战铁骑?”
高贤心中一突,强笑道:“殿下用兵如神,以少胜多乃家常便饭。且陛下深知北境危急,粮草军械必会优先供给……”
“优先供给?”南宫陌打断他,声音更冷了几分,“本王若没记错,去岁户部上报,陇右道大旱,河东道雪灾,两地仓廪空虚,自顾不暇,还能抽出五万能战之兵?京畿大营的三万‘精锐’,其中多少是吃空饷的纨绔,多少是久疏战阵的老弱,高公公久在宫中,难道不知?”
他的语气平铺直叙,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剖开了那道华丽圣旨下隐藏的残酷真相!
高贤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没想到南宫陌即便困于府中,对天下兵马钱粮状况竟依旧如此了如指掌!
“这……殿下……陛下既有旨意,必是已统筹安排……”他试图辩解,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虚。
“统筹安排?”南宫陌向前迈了一步。
仅仅一步,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却让高贤几乎窒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的圣旨仿佛有千斤重。
“是要本王带着这八万东拼西凑、粮草不继的‘大军’,去北境送死?还是……”南宫陌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无比,如同冰锥刺入高贤的耳膜,“指望本王侥幸获胜后,功高震主,正好让陛下有理由再次‘鸟尽弓藏’,甚至……直接让本王战死沙场,一了百了?”
“殿下!慎言!”高贤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叫道,手中的圣旨差点脱手落地,“此乃陛下圣意!您……您岂可妄加揣测!”
他心中骇浪滔天。冥王他……他竟然将陛下的心思,将那恶毒无比的阴谋,毫不留情地、赤裸裸地揭开了!
南宫陌却不再看他,目光转向窗外,仿佛在欣赏院中那几株李晚晴亲手栽种、已然冒出新绿的花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平淡:“回去告诉皇兄。”
高贤屏住呼吸。
“他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南宫陌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这份‘重担’,本王……担不起。”
拒……拒旨?!
高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南宫陌他竟然敢拒旨?!这可是抗旨不尊的大罪!
“殿下!您……您可知抗旨的后果?!”高贤又惊又怒,声音都变了调。
“后果?”南宫陌缓缓转回头,面具下的眼眸如同最深的寒夜,锁定高贤,“无非是圈禁、废黜,或者……一杯毒酒,一条白绫。比起带着数万将士赴死,成全皇兄的借刀杀人之计,本王觉得,这些后果……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他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慵懒,仿佛在讨论今日的天气。
高贤彻底僵在原地,浑身冰凉。他预想过南宫陌可能会不满、会讨价还价,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决绝、如此不留余地地直接拒绝!甚至不惜摊牌!
这让他如何回去复命?难道直接告诉陛下:冥王看穿了您的计策,他不干?
皇帝陛下的怒火……高贤光是想想,就双腿发软。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而在书房外,李晚晴远远地看着那扇依旧紧闭的房门,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时间过去太久了些,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毫无动静?
就在她几乎要按捺不住,想找个借口靠近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猛地拉开。
只见那位宣旨的高公公,脸色煞白如纸,额头尽是冷汗,甚至顾不得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袍,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来,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卷明黄的圣旨,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他甚至没有看站在不远处的李晚晴一眼,如同身后有厉鬼追赶一般,带着随行的小太监,脚步虚浮地、仓皇地快步离去。
那背影,竟透着几分狼狈和惊惶。
李晚晴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宣旨太监这般模样离开……绝非吉兆!
她再也顾不得许多,提起裙摆,快步走向书房。房门未关,她走到门口,向内望去。
只见南宫陌依旧站在书案前,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依旧,却莫名地透出一股孤绝冷峭的气息。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着墙壁上那幅巨大的北境舆图。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来自皇宫的、令人不适的熏香气味,以及一种更加冰冷的、无形的硝烟味道。
“殿下?”李晚晴轻声唤道,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担忧。
南宫陌缓缓转过身。
银色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但李晚晴却清晰地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一根根收紧,紧握成拳,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着。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极力压抑的、滔天的怒火与……悲凉?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担忧,那紧握的拳,几不可察地松开了些许。
“无事。”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甚至比往常更加低沉淡漠,“不过是……皇兄又给本王出了一道难题罢了。”
但他的目光,却锐利如刀,仿佛穿透了墙壁,直刺向那九重宫阙的方向。
李晚晴知道,绝不可能“无事”。
那道被太监仓皇带回的、未被接受的圣旨,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未能激起预期的浪花,却让水下所有的暗流,变得更加汹涌和危险。
皇帝的耐心还有多少? 被直接撕破脸皮后,下一步又会使出怎样更狠辣的手段? 而南宫陌这番近乎摊牌的拒绝,是将自己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还是……另有所图?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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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念留白:
· 高贤带着被拒的圣旨仓皇回宫,皇帝得知南宫陌竟敢抗旨且直接揭穿他的阴谋后,会何等震怒?又会采取怎样激烈的报复措施?
· 南宫陌看似冲动的拒旨,是真实情绪爆发,还是以退为进的策略?他是否早已预料到皇帝后续的可能反应并有应对之策?
· 北境的战火不会等待皇室的勾心斗角,军情是否会进一步恶化,迫使皇帝不得不做出更大的让步?
· 李晚晴目睹了这一切,她能否在这对兄弟致命的博弈中,找到一丝保全自己乃至帮助南宫陌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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