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五十分,陈砚站在工地门口的梧桐树下,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是同事小林的微信——“我跟你共享实时位置,半小时没消息我就打110”。他按了按口袋里的录音笔,深吸一口气,朝着不远处亮着灯的小卖部走去。
小卖部是铁皮搭的,门口摆着几箱矿泉水,灯泡用铁丝吊着,光线昏黄,照得地面上的水泥灰都清晰可见。一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缩在角落的凳子上,手里捏着个塑料袋,见陈砚过来,立刻站起身,眼神警惕地扫了扫周围:“你是陈律师?”
“我是陈砚。”陈砚尽量让语气平和,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您是李会计吧?张叔跟我提过您。”
男人是盛达公司以前的会计李建军,头发花白,额头上有一道浅疤,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东西在这儿,你赶紧看,看完我得走——我现在在别的工地打工,要是被盛达的人知道我找你,我工作就没了。”
他把塑料袋递过来,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复印件,最上面一张是2014年的银行转账记录——付款方是“盛达建筑工程公司”,收款方是“鑫源商贸有限公司”,金额是50万元,备注写着“材料款”。下面还有几张是盛达公司的资产负债表,标注着“2014年10月”(也就是张建国案判决前一个月),表里的“固定资产”一栏突然从300万降到50万,备注写着“设备折旧”。
“这50万根本不是材料款。”李建军的手指在转账记录上戳了戳,声音发颤,“鑫源商贸是盛达老板的小舅子开的空壳公司,盛达把钱转过去,就是为了转移资产,让法院查不到——判决下来后,盛达账户里只剩几千块,张建国的赔偿款自然拿不到。还有那固定资产,都是故意做低的,设备根本没折旧那么多。”
陈砚拿起复印件,对着灯光仔细看——转账记录的银行公章有点模糊,资产负债表上没有会计签字,只有一个模糊的公司章。他皱了皱眉:“李叔,这些复印件能当证据吗?有没有原件?”
“原件在我以前的住处,我不敢去拿。”李建军叹了口气,“盛达老板当年放话,谁要是敢往外说,就打断谁的腿。我也是看张建国太可怜,才敢偷偷复印这些——你要是能帮他要回钱,也算积德了。”
陈砚把复印件小心翼翼地放进文件袋,又问了几个细节:鑫源商贸的地址、盛达老板现在的名字(李建军说“好像改叫李宏了”)、当年参与转账的财务人员。李建军答得断断续续,显然是怕记太清楚惹麻烦,聊了不到十分钟,他突然站起来:“我得走了,再待下去要被人看见了。”
他几乎是跑着离开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工地的黑暗里。陈砚坐在凳子上,手里攥着文件袋,心里又沉又亮——沉的是盛达公司故意转移资产的恶意,亮的是终于找到案子的突破口。可他看着手里的复印件,又有点犯愁:没有原件,没有会计签字,这些证据在法院能被认可吗?鑫源商贸是空壳公司,就算查到,钱可能早就被转走了,张建国的赔偿款还能要回来吗?
回到律所时已经快九点,办公区只剩周明远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陈砚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敲了敲门。
“回来了?”周明远抬头,看到他手里的文件袋,“拿到东西了?”
陈砚把复印件递过去,把李建军的话复述了一遍。周明远翻看着文件,手指在资产负债表上顿了顿:“鑫源商贸……我好像有点印象,以前处理过类似的空壳公司转移资产的案子。”
“那这些证据能用吗?”陈砚赶紧问。
“有点难,但不是没希望。”周明远把复印件放在桌上,“没有原件,法院可能不认可;但我们可以申请法院调取盛达公司和鑫源商贸的银行流水,只要能证明50万是‘虚假材料款’,就能认定盛达公司‘恶意转移资产’,可以追加鑫源商贸为被执行人,让他们承担连带责任。”
陈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那我明天就去查鑫源商贸的工商信息,申请调取银行流水!”
“别急。”周明远叫住他,“你先把手头的事做好。A公司的商标清单我看了,改得不错,明天跟我一起去见A公司的法务,把方案定下来。张建国的案子,你可以先查鑫源商贸的信息,但别花太多时间——你是实习律师,首要任务是完成付费客户的工作,公益案子可以做,但不能影响本职。”
陈砚心里的热情稍微降了点,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周律师,我会平衡好的。”
第二天上午,陈砚跟着周明远去见A公司的法务总监。对方对商标风险方案很满意,当场签了服务合同,还说“以后A公司的知识产权案都找启明所”。离开A公司时,周明远拍了拍陈砚的肩:“不错,这次的方案考虑到了电商平台的风险,比上次进步多了。”
陈砚心里有点甜,这是他第一次参与付费项目,还得到了认可。回到律所,刚坐下,就见前台领着王阿姨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面锦旗,上面写着“为民维权,尽职尽责”。
“周律师,陈律师,太谢谢你们了!”王阿姨把锦旗递过来,笑得合不拢嘴,“刘先生昨天就找装修公司修了防水,维修款也给我了,我特意做了锦旗送过来!”
周明远接过锦旗,笑着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您满意就好。”
王阿姨又拉着陈砚聊了半天,说“以后邻居有法律问题,肯定介绍来启明所”,才开开心心地离开。陈砚看着墙上挂着的锦旗,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踏实——不是因为得到了认可,是因为自己真的帮到了人,就像当初想的那样,用法律帮人撑住日子。
“觉得很有成就感?”周明远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杯咖啡,递给陈砚。
“嗯。”陈砚接过咖啡,抿了一口,“比整理案卷、做商标方案有成就感多了。”
周明远笑了笑,靠在办公桌上:“我刚做律师的时候,也觉得只有帮弱势群体赢了案子,才算有价值。后来接了个商事案,帮一家小企业打赢了专利侵权官司,那家企业保住了,一百多个员工没失业,我才明白——法律不是只有‘帮穷人’这一种价值,帮企业合规经营、帮创业者保护知识产权,也是在帮人,只是方式不一样。”
他顿了顿,看向陈砚:“你想帮张建国,没问题,但别觉得‘做商事案就是妥协’。律所要生存,你要成长,都需要通过付费项目积累经验——等你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律师,有了资源,才能帮更多像张建国这样的人。现在的你,就像刚学走路的孩子,先站稳了,才能跑。”
陈砚看着周明远,心里突然通透了。他以前总觉得“理想”和“生存”是对立的,要么选公益,要么选商事,可现在才明白,两者不是非此即彼——做好商事案,是为了积累能力和资源,是“站稳脚跟”;帮张建国,是守住初心,是“朝着光走”。这两者,其实是可以并行的。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周律师。”陈砚的语气很坚定,“我会先把A公司的后续工作做好,再利用业余时间查张建国的案子,争取帮他要回赔偿款。”
周明远点点头,把一张纸条递给陈砚:“这是鑫源商贸的工商注册地址,我昨天让朋友查的。你可以先去看看,不过别贸然上门,先确认公司还在不在经营——空壳公司很可能早就注销了。”
陈砚接过纸条,上面写着“城东开发区科技园b座102室”,他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钱包里。这一刻,他觉得心里的“纠结”终于解开了——不再是“选A还是选b”,而是“先做A,再做b”,在“生存”里找到“理想”的位置,一步一步走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陈砚过得很充实。白天跟周明远处理A公司的商标续展手续,整理材料、对接商标局,做得有条不紊;晚上就留在律所,查鑫源商贸的工商信息——他发现这家公司果然是2014年成立的,法定代表人是“赵娟”,地址就是周明远给的那一个,不过2016年就被列入“经营异常名录”,现在状态是“吊销未注销”。
“吊销未注销”意味着公司还存在法律主体资格,可以被追加为被执行人。陈砚心里一阵兴奋,他查了赵娟的关联企业,发现她还在2018年注册过一家“宏远商贸公司”,而这家公司的股东里,有一个名字叫“李宏”——和李建军说的“盛达老板改名叫李宏”刚好对上。
这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如果是,那就说明盛达老板一直在通过空壳公司转移资产,张建国的赔偿款,很可能就在李宏手里!
陈砚立刻把这个发现记在笔记本上,准备明天跟周明远汇报,申请调取宏远商贸公司的银行流水。他看着笔记本上的“李宏”“宏远商贸”,心里充满了期待——或许,张建国的十年委屈,终于能有个说法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匿名短信,只有一句话:“别多管盛达的事,对你没好处。”
陈砚的手指猛地顿住,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瞬间冷了下来。这条短信是谁发的?是盛达老板李宏?还是当年参与转移资产的人?他们怎么知道自己在查这个案子?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办公区的灯亮着,却照不亮短信里的恶意。陈砚攥着手机,心里又紧张又坚定——他不知道这条短信是警告,还是威胁,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只是,接下来的路,恐怕比他想的还要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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