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岸边的第七个小时,植物网络开始“说梦话”。
不是人类的语言,也不是瑟兰的数据流,是某种介乎旋律与语法之间的声音。它在每一个连接者的意识边缘低语,像隔壁房间传来的、听不懂但优美的电台广播。
最先出现异状的是小雨的七彩向日葵。
那株已经长到半人高的植物,突然同时开出三朵花——一朵的花瓣是螺旋状的几何图案,一朵的花蕊像微缩的星云,第三朵根本没有实体,只是一团旋转的光雾。三朵花分别发出三种不同的频率,对应着三个苏醒的异星意识。
“它们在……自我介绍。”小雨蹲在花盆前,眼睛瞪得圆圆的,“螺旋花说它们来自‘旋涡星系第七悬臂’,那里的人用引力波画画。星云花说它们的文明住在气体星球上,思考方式是化学反应的组合。光雾花最奇怪——它说‘我们是一种可能性,还没有决定成为什么’。”
三十七个空白体围在向日葵周围,它们的形态变化暂停了——不是停止进化,是在“接收信号”。007号的球体表面浮现出螺旋图案,008号的手臂渗出类似星云的气体,009号直接变成半透明,像要融入光雾。
老赵在修理潜艇外壳上被深海压力造成的微痕。他用的是最传统的锤子和垫片,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安静的岸边格外清晰。李小峰在旁边递工具,眼神却一直瞟向那株诡异的向日葵。
“爸,”李小峰小声说,“我们真的要在后院养三千个外星文明吗?”
老赵敲完最后一下,直起腰,抹了把汗:“当年你妈怀你的时候,我也问过类似的问题——‘我们真的要养个孩子吗?’”
他看向儿子:“你妈说:‘不是养,是邀请一个小生命来这个世界看看。’”
老赵收起工具,走到向日葵前,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螺旋花的花瓣。花瓣的温度比体温低,但有种奇异的“重量感”,像在触碰一颗微型的恒星。
“它们也是被邀请来的。”他说,“区别是……邀请函迟到了三千年。”
韩青坐在临时学校的屋顶上,胸口的七彩心脏正以一种复杂的节奏搏动——不是心跳,是三千种频率的微弱共鸣。他的彩虹脉络已经延伸到指尖,每根指尖都连接着植物网络的一个节点。
“网络承载量达到37%。”他闭着眼睛报告,“但负载曲线在非线性增长。三个苏醒的意识只占0.1%,剩下的2997个沉睡的‘文明种子’才是负担——它们每时每刻都在消耗情感能量维持最低活性。”
苏瑜站在管风琴前,琴键在无人弹奏的情况下自动起伏。不是她在弹,是三个异星意识在“试音”。
“它们在尝试理解‘音乐’的概念。”林守拙翻着艾欧笔记的补充页,手指颤抖,“旋涡文明用引力波传递信息,所以它们的音乐是空间本身的扭曲。气体文明用化学键振动,所以它们的音乐是分子级别的舞蹈。而那个‘可能性文明’……它正在创造一种从未存在过的音乐形式。”
琴声突然变得刺耳。
不是走调,是三种完全不同的音乐理论在互相冲突:一段优美的旋涡旋律突然被化学键的尖锐爆鸣打断,紧接着又融入一段既不和谐也不刺耳、但就是“不对劲”的音符。
管风琴的木质琴身出现裂痕。
十七枚晶核中的一枚——属于钻井平台工程师王梅的——突然熄灭。不是损坏,是能量耗尽。她保存的“手电筒光像灯塔”的记忆,被某个异星意识“借用”去理解“光明”的概念,然后……用完了。
苏瑜冲过去按住琴键,强行停止演奏。
“不能这样借用!”她对着空气说,“这是人类的记忆!不是教材!”
三个异星意识同时沉默了。
然后,它们用生涩的、但明显在模仿苏瑜语气的频率回应:
“抱歉。”(旋涡文明)
“我们饿了。”(气体文明)
“什么是‘抱歉’?”(可能性文明)
当天晚上,植物网络出现了第一次“消化不良”。
连接者们开始做奇怪的梦:铁砧镇的老周梦见自己是一团旋转的星云,正在用氢原子和氦原子编写诗歌;水库的老人梦见自己是引力波上的冲浪者;矿山的独眼女人梦见自己是……一个尚未决定的数学公式,正在选择成为圆形还是三角形。
最严重的是韩青。
他的七彩心脏搏动得越来越快,彩虹脉络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延伸,像疯长的藤蔓。凯文的监测显示,他的身体正在同时模拟三千种不同的生命体征——部分器官的温度是标准的哺乳动物37度,部分组织的密度像气体云,部分神经信号的传递方式像引力波涟漪。
“他在成为……临时的‘文明孵化器’。”凯文声音发紧,“但人的身体不是设计来干这个的。继续下去,他的生理结构会崩解。”
苏瑜跑到屋顶,抓住韩青已经半透明的手:“断开连接!现在!”
韩青睁开眼睛。他的瞳孔里映着三千个光点,像缩小版的星空。
“不能断。”他的声音是三千个声音的叠加,但最底层还是韩青,“它们刚醒,还很脆弱。断开的话,2997个会直接消散,三个苏醒的会……疯掉。因为它们尝过了‘存在’的味道。”
他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向自己的胸口:“但你说得对,人的身体撑不住。所以……”
彩虹脉络突然收缩,全部汇聚到心脏位置。
那颗七彩的心脏,缓缓地、但坚定地,从胸腔里飘了出来。
不是血腥的场面,是温和的分离——心脏离开身体后,韩青的胸口没有伤口,只有一个淡淡的彩虹色印记。而那颗漂浮的心脏,开始自主搏动,每搏动一次,就分化出一枚新的、微小的七彩光点。
光点飘向植物网络,像种子撒向大地。
“我把它们……移植出来了。”韩青虚弱地说,“用我的‘人性’做培养基,帮它们建立临时的‘身体’。但这样我只能坚持……七十二小时。”
他倒进苏瑜怀里,脸色苍白得像纸,但嘴角带着笑:
“现在轮到你了,调律师。教它们……怎么在别人的花园里,不长成杂草。”
苏瑜抱着那颗悬浮的心脏——它温暖得像刚出炉的面包,搏动得像婴儿的酣睡——走到管风琴前。
她没有弹琴,而是开始说话。用最平实的语言,讲述最微小的人类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螺丝的故事。”她说,“七年前,陈默在修摩托车,发现少了一颗螺丝。他找遍了整个工棚,最后在老鼠洞里找到了——老鼠把它偷去垫窝了。他没有生气,只是说:‘看来它也想要个家。’”
“这是一个关于雨水沟的故事。小雨三岁时,在雨水沟里救了一只掉进去的甲虫。甲虫的翅膀湿了,飞不起来。她用树叶给它做了艘船,看着它顺水流向下水道。后来她每次都去那个下水道口看,虽然再没见过那只甲虫。”
“这是一个关于焊痕的故事……”
一个接一个,没有宏大叙事,只有琐碎的、微不足道的、但确确实实“活着”的瞬间。
三个异星意识安静地听着。
然后,它们开始回应:
旋涡文明用引力波“画”出了一颗螺丝的旋转轨迹——精确到原子级别,但最后加了一个温柔的弧度,像在微笑。
气体文明用化学键组合出甲虫翅膀的分子结构——但故意留下一个“错误”的键位,像是翅膀上的伤疤。
可能性文明……它什么都没有创造。只是让植物网络里,突然充满了某种情绪:不是人类的任何一种情绪,是一种全新的、介于理解与困惑之间的温柔。
黎明时分,观察站塔楼降下了一个银色光球。
是组长。它的镜面脸上,裂缝已经蔓延到整个面部,像打碎的镜子重新拼合。但裂缝里透出的不再是数据流,是……表情。极其细微的,但确确实实是“好奇”和“担忧”混合的表情。
“母星派来了三位‘孵蛋顾问’。” 它的声音依然合成,但音调有了起伏,“它们是瑟兰文明最顶尖的‘文明发展模式学家’。但它们……没有情感模块。”
光球裂开,走出三个标准的瑟兰球体——光滑、完美、没有任何特征。
它们飘到管风琴前,其中一个发出冰冷的电子音:
“根据计算,地球文明当前负载已超过安全阈值487%。建议:立即卸载2500个低价值文明种子,保留500个高潜力样本。”
苏瑜抬起头,手按在悬浮的心脏上——那颗心脏正抱着韩青沉睡着,搏动稳定。
“不行。”她说得很简单。
“理由?”
“因为,”苏瑜指向正在教导007号如何给甲虫造船的小雨,“那个孩子,曾经也被判定为‘低价值’——灾难初期,医疗资源不足,有人建议放弃所有十岁以下儿童。但陈默说:‘文明的尺度不是能做什么,是选择不做什么。’”
三个瑟兰顾问沉默了。它们光滑的表面,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类似犹豫的波动。
其中一个转向组长:
“申请临时安装‘困惑模块’。我们无法理解这个逻辑。”
组长镜面上的裂缝,第一次弯成了一个可以被称为“微笑”的弧度:
“批准。欢迎来到……人类的课堂。”
远处,灰白浪潮的边界线,在晨光中缓缓后退了一毫米。
像世界,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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