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后,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雨幕中低低响起:
“……是我。”
暦愔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滞。这个声音是……
他缓缓从混凝土残骸后探出半个头,借着远处码头灯光在雨幕中折射的微弱光晕,看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她穿着那身熟悉的、洗得发白的白衣绯袴,外面勉强罩着一件不合身的透明雨披,苍白的脸上沾满了雨水,正站在他刚才进来的铁丝网缺口附近,眼神中带着紧张和……一丝决然。
是雨月村的那位年轻巫女,琉璃。
“你怎么会在这里?”暦愔压低声音,依旧没有完全放松警惕。她的出现太过突兀。
琉璃深吸了一口气,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我……感觉到了。‘片足乌’的气息刚才有一瞬间的波动……很剧烈。我担心……”她顿了顿,目光投向暦愔藏身的方向,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你找到它了,对吗?而且……触动了什么。”
她的感知竟然如此敏锐?暦愔心中凛然。他微微点头,算是承认,同时示意她靠近,保持隐蔽。
琉璃蹑手蹑脚地穿过泥泞,来到暦愔藏身的混凝土块后面,缩起身子。她的到来,带来一股淡淡的、与周围腐朽气息格格不入的草药清香。
“那里有陷阱。”暦愔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指了指那个三角形空间,“物理的,可能还有……你说的那种。”
琉璃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她的眼睛在昏暗中似乎能捕捉到更多东西。她凝视了那片空间几秒,脸色更加苍白。“不止……还有‘监视’的痕迹。非常隐蔽,像蜘蛛网一样布在周围。你刚才探查的时候,可能已经惊动了它……”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阵突兀的、方向难辨的阴风猛地卷过堤坝,吹得雨水斜飞,破烂的渔网和木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暦愔感到一股冰冷的恶意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比刚才更加清晰、更具压迫感。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同时睁开,注视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琉璃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它知道我们在这里了!”
暦愔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单足乌鸦。信物就在眼前,难道要功亏一篑?
“能不能……强行取走?”他问,声音沙哑。
琉璃用力摇头,眼神惊恐:“不行!那陷阱和‘监视’是连在一起的!强行破坏,相当于直接向‘它’宣战!我们会被……吞噬的!”
权衡利弊,暦愔咬了咬牙。他知道琉璃说的是对的。在完全不了解敌人手段的情况下,贸然行动等于自杀。
“走!”他当机立断,拉起琉璃的手臂,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借着混凝土残骸的掩护,快速向堤坝外撤退。
这一次,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的视线始终如影随形,黏在他们的背上,充满了怨毒与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直到他们重新钻过铁丝网,冲入堆满废弃物的场地,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才稍稍减弱,但并未完全消失。
坐回车上,发动引擎,迅速驶离这片被诅咒的海岸线。暦愔透过后视镜,看着那截在雨夜中逐渐远去的、如同怪兽脊背的黑色堤坝。
信物近在咫尺,却无法得手。而他们这一次的探查,无疑已经打草惊蛇。
“刚才……谢谢。”暦愔打破了沉默,声音因之前的紧张和此刻的疲惫而略显沙哑。若非琉璃及时出现并感知到危险,他很可能已经触发了那个未知的陷阱。
琉璃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细微:“我只是……感觉到了‘气’的剧烈变化。那片地方,‘水天姬’大人的力量渗透得很深,任何对信物的触动,都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她顿了顿,侧过脸看向暦愔,眼中带着后怕与忧虑,“我们这次……真的激怒它了。接下来的‘惩罚’,可能会更直接,更猛烈。”
暦愔的嘴角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惩罚?他早已身处炼狱,还有什么惩罚比眼睁睁看着妻女一次次惨死更残酷?
“那个陷阱,”他转换了话题,专注于眼前的问题,“除了物理上的鱼线,你所说的‘监视’和结界,具体是什么?”
琉璃思索了一下,努力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就像……一张无形的蜘蛛网,覆盖在信物周围。任何碰触,不仅仅是物理接触,包括强烈的意图、目光的长时间停留,都可能引起‘网’的震动,被‘编织者’感知到。那个物理陷阱,更像是网上的一个铃铛,一旦触发,响声会更大,传得更远。”
她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轻轻划动,仿佛在描绘那无形的结构:“而‘结界’,则是一层更模糊的屏障,扭曲了那里的空间感知,让不熟悉‘气’流动的人,很容易忽略信物的存在,或者产生错误的距离感。你之前能发现它,恐怕……也与你身上缠绕的强烈‘念’有关,它们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结界的完美隐藏。”
暦愔默默消化着这些信息。超自然的力量体系对他而言陌生而棘手,但他强迫自己用分析案情的态度去理解。敌人拥有常规手段难以侦测的预警系统,并且对环境进行了某种程度的“领域化”改造。
“也就是说,想要安全拿到信物,必须在不触动那张‘网’和‘铃铛’的情况下进行。”他总结道,“或者,找到方法,暂时让那张‘网’失效。”
琉璃点了点头,又轻轻摇头:“让‘网’彻底失效很难,那是‘水天姬’大人力量的一部分。或许……可以尝试用更强的‘静’之符咒,暂时麻痹它一瞬间,就像……让蜘蛛暂时打盹。但需要准备更复杂的仪式和更强的灵力,而且风险依然很大,一旦失败……”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需要什么材料?在哪里可以进行仪式?”暦愔直接问道。风险再大,他也必须尝试。信物是打破循环的关键,他不能放弃。
琉璃报出了几种草药、特定材质的符纸和清净之水的名称。“仪式最好在……气息纯净,能与土地沟通的地方进行。雨月村……或者,至少是远离城市污秽的森林或神社。”
雨月村。暦愔在心中记下。那里是源头,但也无疑是危险的中心。
他将车开回了之前为琉璃安排的、位于市郊的一处不起眼的公寓楼下。这里是他用化名租下的安全屋之一。
“今晚你先在这里休息。”他停下车,看向琉璃,“我需要回去处理一些事情,并准备你提到的材料。明天……我们再商量下一步。”
琉璃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她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再次扑面而来。她拉紧斗篷,回头看了暦愔一眼,那眼神复杂,混合着感激、担忧,以及一种同陷泥潭的无奈。
“你……小心。”她低声说完,转身快步走进了公寓楼。
暦愔看着她消失在大门后,才重新发动汽车,汇入夜雨的车流。他没有直接回家,那个家如今只剩下冰冷的回忆和弥漫不散的血腥气。他去了另一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安全屋。
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琉璃所需的材料,并通过特殊渠道下单。同时,他调出了废弃工厂和旧堤坝周边的地图,结合琉璃关于“气”和“结界”的描述,重新审视这些地点。
窗外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它既是掩盖罪恶的幕布,也可能成为冲刷出真相的急流。暦愔看着玻璃上蜿蜒滑落的水痕,眼中是永不熄灭的、冰冷的决意。
4月16日,土曜日,阴。
雨水暂歇,但天空依旧被厚重的灰云严密包裹,仿佛一块吸饱了水的肮脏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
安全屋内,空气中漂浮着新采摘草药的清苦气息,与昨日堤坝带回的淤泥腥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氛围。
琉璃跪坐在房间中央一块铺开的洁净白布上,面前摆放着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根茎、矿物粉末和特制的符纸。她闭目凝神,双手结印,正在进行某种准备工作。
而我,则面对着摊开的地图和笔记本,试图将那些超自然的线索,重新纳入我所能理解的逻辑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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暦愔的指尖划过地图上废弃工厂和旧堤坝的标记。根据琉璃模糊的感知和之前的遭遇,这两个地方都与“水天姬”的力量紧密相连,且都出现了“单足乌鸦”的踪迹。但哪里才是信物更可能藏匿的地点?或者,黒木罠是否狡兔三窟?
“琉璃,”他开口,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你感觉,哪个地方的‘气息’更……核心?更接近契约的源头?”
琉璃缓缓睁开眼,眸中带着一丝疲惫。她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很难分辨。工厂那边……怨念更集中,更‘人为’,像是被刻意聚集和引导的。而堤坝……更‘自然’,但也更古老,更深邃,像是……‘水天姬’大人力量自发溢出的一个节点。”她顿了顿,补充道,“信物可能在任何一处,或者……两处都有关联。‘片足乌’有时并非只有一个。”
这个可能性让暦愔皱紧了眉头。如果信物不止一个,或者可以在两处之间移动,那难度将大大增加。
“关于那个陷阱,”他换了个方向,“除了用更强的符咒暂时麻痹,还有没有其他思路?比如,找到陷阱的‘编织者’,从源头解决?”他意指黒木罠。
琉璃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掠过一丝忧虑:“直接面对‘执行者’……非常危险。他本身可能就被‘那位大人’的力量庇护着。而且,如果杀了他,却未能同时摧毁信物,契约可能会失控,或者……寻找新的‘执行者’,到时情况或许会更糟。”
暦愔沉默。这意味着,直接武力解决黒木罠并非上策,甚至可能引发更不可预测的后果。他的敌人,不仅仅是一个连环杀手,更是一套环环相扣的、恶毒的规则体系。
他的目光落在笔记本上关于“黑色纽扣”的记录。这是目前最实在的、与黒木罠直接相关的物证。中村那边还在深入调查这枚纽扣可能指向的更具体的个人或小组。
就在这时,他的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中村发来的信息。
「前辈,纽扣的暗红色痕迹化验结果初步出来,不是血液,是一种……混合了氧化铁和某种特殊有机粘合剂的防锈漆,常用于船舶或港口设施的临时修补。另外,员工名单交叉比对有初步发现,一个名叫‘沼田’的临时工,体型符合你描述的高大特征,但他的排班记录很奇怪,经常在案发时间段请假或调班,而且他的紧急联系人信息是空的。正在进一步核实他的住址和背景。」
沼田…… 一个潜在的名字。
船舶防锈漆…… 这与码头、堤坝的环境高度吻合。
线索正在一点点收紧,指向那个隐藏在废弃物处理公司背景下的男人。
“有进展了。”暦愔将信息简要地告诉了琉璃,“我们可能找到了‘执行者’的化名。如果能锁定他的行踪,或许能找到更好的时机,或者发现信物的其他藏匿点。”
琉璃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喜色,反而更加凝重:“找到他,意味着离风暴中心更近了一步。暦先生,请务必……更加小心。”
暦愔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危险。但这是他唯一的方向。
接下来的半天,暦愔一边协助琉璃准备她所需的仪式材料(主要是通过网络匿名购买和前往指定的山林采集一些非管制草药),一边持续与中村保持联系,追踪“沼田”的信息。
然而,“沼田”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中村反馈,登记的住址是虚假的,常用的通讯方式也无法定位。
时间在等待和准备中悄然流逝,来到了4月17日,日曜日。
天空依旧阴沉。暦愔驱车带着琉璃前往市郊一座香火稀少的古老神社,据她说这里的气息相对纯净,适合进行符咒的最终加持。整个过程安静而肃穆,琉璃虔诚地进行着仪式,暦愔则守在神社外围,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一切似乎都很平静。
但暦愔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太安静了。自从堤坝探查之后,无论是黒木罠还是那些超自然的存在,似乎都沉寂了下来。这不符合他对“惩罚”的预期。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窒息。
他不知道,就在他专注于寻找信物和追踪“沼田”的时候,命运的绞索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缓缓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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