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森，克虏伯主厂区，如同一头匍匐在莱茵大地上的钢铁巨兽，永不停歇地吞噬着矿石、煤炭与人力，吐出坦克、炮管和一种弥漫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独特气味——一种甜腻中带着金属锐利感，仿佛烧红的铁块淬入某种化学药剂后蒸腾起的瘴气。这味道侵入肺叶，附着在粗糙的工装上，甚至夜晚躺在拥挤不堪、汗臭与霉味交织的工人宿舍硬板铺位上时，鼻腔里似乎仍萦绕着那若有若无的刺激。
顾愔，或者说鲁道夫·舒斯特，正站在一条轰鸣的流水线旁。这条线负责为“虎王”重型坦克的炮塔座圈进行初级铣削。巨大的钢坯在传送带上缓缓移动，多轴机床如同钢铁章鱼，带着刺耳的噪音和飞溅的、闪烁着奇异淡蓝色火花的冷却液，精准地啃噬着金属。他和其他工人一样，穿着灰色的标准工装，戴着厚重的皮革手套和护目镜，但隐藏在护目镜后的双眼，却像最精密的传感器，记录着周遭的一切。
一周的时间，他像一颗被投入激流的石子，沉入了这座帝国兵工厂的最底层。凭借远超常人的体力、稳定性和偶尔流露出的、足以看懂简单图纸和操作说明的“文化”，他勉强赢得了技术工头——一个名叫施密特、脸颊因长期酗酒而泛着不健康红晕的前技工——一丝微不足道的信任，被分配到了这条技术要求稍高的流水线。
‘这个世界的轨迹，与我们认知的历史，在某个节点被强行扳向了另一条轨道。’ 他在脑中与石中剑交流，意识如同在冰冷的水面下潜游。流水线的噪音掩盖了他嘴唇的微动。
【“扳道者，就是那位与你面容相似，却带着一道‘荣誉伤疤’的元帅？”】 石中剑的意识回应。
‘是的。他清除了那个将国家引向癫狂的元首，以其冷酷到极致的理性和军事天赋，重塑了整个战争机器。但真正的质变，并非源于人事更迭或战术革新。’ 顾愔的目光掠过车间墙壁上那张巨大的、色彩对比强烈的宣传海报。海报上，元帅身着铁灰色元帅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左脸颊上那道从颧骨延伸到下颌的“门佐尔伤疤”被特意强调，在光影处理下显得格外狰狞且……充满某种原始的男性气概。海报下方，是粗黑的标语：“一个民族！一个帝国！一个意志！铁血铸就未来！”
【“质变源于……能量？”】 石中剑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那不同寻常的能量残留，以及机床切削时溅射出的、带着异常色泽的火花。
‘一种被称为‘p能量’（planet-Energy）的东西。’ 顾愔调整了一下手套的位置，将一块处理好的部件推向下一工序。*‘根据工友间零星的交谈和技术员偶尔泄露的只言片语，元帅在早期的‘东方行动’中，获得了前政权遗留下来的、关于所谓‘世界轴心’的绝密研究资料。那里面记载了一种潜藏于地球本身、高效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能源形式——p能量。’
车间深处，一片被黄色警戒线隔开的区域吸引了顾愔的注意。那里有几台外形更加流线型、结构复杂的设备正在运行，发出一种低沉而稳定的嗡鸣，与车间其他区域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设备表面覆盖着厚重的防护罩，但接口和缝隙处仍隐约透出一种令人不安的、仿佛腐烂磷火般的淡绿色光芒。几名穿着全身白色防护服、戴着完全遮蔽面部的、装有怪异琥珀色目镜呼吸器的人员，正围着设备进行检测。他们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谨慎。周围工作的普通工人，都下意识地与那片区域保持距离，眼神中混杂着敬畏与隐约的恐惧。
‘铁血军团的科技，围绕着对p能量的应用，实现了爆炸性的飞跃。’ 顾愔继续道，‘更强大的引擎，能让‘虎王’这种庞然大物拥有不符其体重的机动性；更坚硬的合金，足以抵御大多数已知穿甲弹的直接命中；还有那传闻中一炮便能决定战局命运的‘古斯塔夫’巨炮……其能源核心，据说都采用了p能量技术。甚至，’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窗外远处几个被帆布半遮盖、轮廓巨大而怪异的建造中结构，*‘那些计划中的‘齐柏林伯爵级’对地攻击飞艇，其设计也远超常规浮空技术，很可能也依赖p能量提供升力和武器能量。’
【“高效，必然伴随代价。这能量……不‘纯净’。”】 石中剑的意识传递出一种本能的排斥感。它能感知到那淡绿色光芒周围萦绕的、细微却持续侵蚀生命力的辐射场。
‘代价巨大。’ 顾愔的视线落在流水线对面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但脸色灰败、眼眶深陷的工人身上。那工人正用手捂着嘴，压抑地咳嗽着，肩膀剧烈耸动。旁边一个老工人叹了口气，低声嘟囔了句：“又一个被‘磷火’舔到的……”然后便沉默下去。‘长期接触p能量，或者其加工过程中产生的副产物，会导致严重的健康问题——肺部纤维化、血液病变、神经系统损伤，甚至……癌变。官方将其美化为‘为帝国强大而奉献的荣誉伤痕’，或者归咎于普通的‘工业疲劳’和‘个人体质问题’。但在这里工作久了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使用那种力量的代价。帝国选择了效率，默许了牺牲。’**
刺耳的休息哨声猛然响起，打断了车间的轰鸣。工人们如同被上了发条的玩偶，瞬间停止动作，沉默地走向指定的休息区。没有人交谈，只有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和偶尔无法抑制的、从肺部深处撕扯出的咳嗽声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墙壁上老旧的扩音器开始播放节奏激昂的进行曲和语调铿锵的新闻简报，内容无外乎是帝国在各个“已平定区域”推行“新秩序”的“伟大成就”，以及元帅阁下最新指示的精髓——“终结旧世界的纷乱，以铁与血奠定永恒秩序之基”。
顾愔接过工友递来的一杯颜色浑浊、带着一股铁锈味的代用咖啡，靠在冰冷的金属柱子上。
‘那么，那个名为‘极恶’的存在，在这个故事中扮演什么角色？’ 石中剑再次提起这个关键的名字。
‘信息更零散，但指向性明确。’ 顾愔抿了一口那难以下咽的液体。‘‘根据我的推测，“极恶”并非某种直接赐予力量的神只或恶魔。它更像是一个……跨维度的、高度组织化的庞大康采恩（垄断集团）。它在元帅展现出其重塑世界秩序的惊人潜力后，主动接触并向他发出了‘加盟邀请’。‘
【“加盟？”】
‘是的。根据一些在高级技术人员中流传的、经过多重转述的模糊说法，‘极恶’提供的是更广阔的‘平台’、跨维度贸易的渠道、以及……对其他‘未开化世界’进行‘开发’和‘秩序输出’的‘商业机会’。元帅脸上的伤疤，’ 顾愔再次瞥了一眼海报，*‘根据所有公开信息和私下能打探到的消息，都确凿无疑地指向他学生时代参与传统门佐尔击剑决斗所留，是其勇气、荣誉和遵循传统的象征，与超自然力量无任何关联。他依靠的是自身的智慧、铁腕，以及p能量这把危险的双刃剑。’**
【“一个手握危险力量的绝对理性者，与一个跨维度的侵略性集团结盟……目标直指其他世界。”】 石中剑的意识波纹带着一丝凝重。【“这个组合，比单纯的军事扩张要危险得多。”】
‘没错。整个社会被高度整合进这部战争机器。内部的不同声音早已被铁血手段肃清，外部的抵抗……根据广播和工友闲聊，欧洲大陆已彻底臣服，不列颠群岛被封锁压制，更大的野心正在酝酿。所有的资源，包括人命，都在向那个终极目标倾斜——建立一支能够穿梭维度、将铁血十字旗插遍诸界的远征军团。’ 顾愔看向窗外，夕阳的余晖被工厂烟囱喷出的浓密黑烟和某种诡异的磷光废气所污染，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紫红色。巨大的龙门吊正在缓慢移动，吊装着某种流线型、充满非地球科技感的巨大部件，那显然不是为这个世界已知的战场准备的。
“汉斯让我调查的‘特殊项目部’废料，” 顾愔将空杯子捏扁，扔进旁边的回收桶（桶身上也印着危险的辐射标志），“大概率是p能量应用体系中最不稳定、污染最严重的末端产物。追踪这些废料的流向，不仅能满足汉斯背后那个神秘势力的需求，更重要的是，这可能是我们直接窥探p能量核心应用技术、寻找其系统漏洞和管理薄弱环节的最佳途径。”顾愔捏了捏手臂，尝试运转了一下体内的能量导流。“我的能量运转没有问题，但根据上个世界斯巴达家族他们的描述，来自其他世界的能量会被本土能量压制，甚至完全无法运转能量回路，所以目前，我的能力是特殊的。”
下工的哨声再次响起，更加尖利，预示着夜晚加班的开始。车间的灯光似乎都染上了一层疲惫的昏黄。
鲁道夫·舒斯特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p能量残留和金属粉尘的空气，重新走向那轰鸣的流水线。他知道，自己正漫步于一座由钢铁、磷火和冷酷意志构筑的庞大迷宫中。迷宫的深处，隐藏着驱动这一切的核心秘密，以及一个可能连接着无数世界命运的危险蓝图。他的任务，就是找到那枚能撬动整个迷宫的钥匙，而第一步，就从追踪那些散发着不祥磷光的工业残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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