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日,月曜日,薄雾。
连日的阴郁似乎渗入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连清晨的阳光也显得有气无力,穿透稀薄的、带着咸腥水汽的晨雾,洒下惨淡的光晕。
安全屋内,那股草药的清苦气息愈发浓郁。琉璃几乎足不出户,将所有精力都倾注在绘制和加持那几张关键的“静默之符”上。她的脸色比前几天更加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仿佛每一次勾勒符咒的线条,都在消耗她本身的生命力。
我则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焦躁野兽,明知猎物就在不远处,却被无形的栅栏阻挡,只能通过不断分析那些冰冷的线索,来维持理智的堤坝,防止被绝望的潮水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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暦愔再次摊开地图,废弃工厂和旧堤坝如同两颗毒瘤,钉在城市边缘。中村那边对“沼田”的调查陷入了僵局,这个名字仿佛一个被精心修剪过的影子,除了那点模糊的轮廓,再也挖不出更多血肉。这种无力感,比直面刀枪更令人窒息。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街道上,早起通勤的人们行色匆匆,他们的脸上带着周一惯有的疲惫或麻木,构成一幅与他内心汹涌风暴截然不同的、平庸而真实的日常图景。一个母亲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走过,女孩手里抓着一个兔子形状的早餐面包,那鲜亮的颜色刺痛了暦愔的眼睛。
小藻……也喜欢那种兔子面包。
他猛地转过身,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尖锐的疼痛。他走到水槽边,用冷水用力冲洗脸颊,试图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嘶吼。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不锈钢水槽里溅开细小的水花,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暦先生?”琉璃略带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抹了把脸,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沉闷:“没事。”
他重新坐回桌前,拿起那枚装在证物袋里的黑色纽扣,在指尖反复摩挲。冰凉的塑料触感,上面那点暗红色的漆痕,像是一个凝固的血点。这枚纽扣是连接他与那个隐形敌人的唯一实体桥梁,但它此刻却沉默得如同深渊。
“琉璃,”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如果……如果我失败了。如果下一次,我还是没能阻止……”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琉璃停下了手中的笔,蘸满朱砂的笔尖悬在符纸上方。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契约的力量,源于‘念’的循环。如果……如果施加‘念’的主体,其存在本身发生根本性的动摇,或许……契约的链条也会出现裂痕。”她的话语依旧带着隐喻,但其中似乎指向了某种更深层、更决绝的可能性。
暦愔的目光锐利起来:“根本性的动摇?是指……”
琉璃却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重新低下头,专注于笔下的符咒:“这只是最古老的记载中的一种推测,从未被验证过。而且……代价无法估量。”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代价?暦愔在心中冷笑。他还有什么不能付出的代价?
4月19日,火曜日,天气莫名地放晴了片刻。
久违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灰尘在光柱中飞舞。这反常的晴朗,非但没有带来任何暖意,反而让暦愔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仿佛暴风雨在积蓄最后的力量,这片刻的宁静不过是死亡温柔的假象。
中村终于发来了一条新的信息,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前辈,查到‘沼田’最近一次使用的预付话单,信号最后消失的区域,在埼玉县境内的荒川下游一带,那里有很多废弃的砂石厂和旧河道。时间点……就在昨天傍晚。但我这边权限不够,无法进行更精确的三角定位,申请跨区协查需要更充分的理由和时间。」
荒川下游……又一个“水边”的“遗弃之所”。黒木罠在移动?他是在躲避什么,还是在布置什么?
暦愔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琉璃。
琉璃听到“荒川下游”时,眉头紧紧蹙起:“那条河……我曾经听祖母提起过,在更久远的时代,那里也曾有过祭祀‘水’的习俗,后来因为开发才逐渐荒废。如果‘执行者’去了那里……”她看向暦愔,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或许,信物也有可能被转移到了那边。那里的‘气’可能不如堤坝或工厂那么浓稠,反而更容易被忽略,或者……更容易设置新的陷阱。”
去,还是不去?
暦愔看着窗外那片虚假的阳光,心中权衡。时间不多了(虽然他并不知道具体还剩多少)。距离下一个4月11日还有近一年(在他的感知里),但他有种直觉,如果不能在此次轮回中取得突破,下一次只会更加艰难。
“准备一下,”他对琉璃说,“我们去荒川下游看看。不必靠太近,远距离观察。”
他需要确认黒木罠的动向,需要评估那个地方作为信物藏匿点的可能性。这像是一场赌博,但他已别无选择。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出发的时候,暦愔接到了警署的一个例行通讯。是关于他“家人遇害案”的后续,需要他回去签署几份文件,并参加一个简短的心理评估访谈——这是针对重大创伤事件后警务人员的标准流程。
暦愔的呼吸一窒。他几乎要忘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里,还是一个刚刚失去妻女、需要接受“心理关怀”的受害者。这种身份的重叠与割裂,让他感到一阵荒谬和恶心。
他无法拒绝,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我需要回警署一趟,”他压抑着烦躁,对琉璃说,“你留在这里,继续准备。等我回来,我们再出发。”
琉璃点了点头,眼神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暦愔驱车前往警署。熟悉的建筑,熟悉的同事带着同情和小心翼翼的目光。签署文件时,他机械地动着笔,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思考着荒川下游的地形和可能的侦查路线。
心理评估访谈更是煎熬。面对咨询师温和的提问,他必须编织出合乎情理的悲伤与“积极面对”的态度,而不能流露出丝毫对循环、对超自然、对那股刻骨铭心仇恨的真实认知。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演技拙劣的演员,在一场荒诞的戏剧中扮演着另一个自己。
当他终于摆脱这一切,回到车上时,已经是下午。天空不知何时又阴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重新聚合,仿佛之前的晴朗只是一个短暂的错觉。
他看了一眼时间,下午3点27分。他发动汽车,准备返回安全屋,接上琉璃前往荒川。
就在他驶出警署停车场,汇入主干道的车流时,一辆看似普通的白色厢式货车,从不远处的岔路口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驾驶座上,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目光阴冷地注视着暦愔的车尾。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而暦愔,对此一无所知。他的思绪还沉浸在荒川的地图和信物的线索中,完全没有察觉到,那张针对他的、无形的死亡之网,已经在他离开警署庇护的那一刻,悄然撒下。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冰冷的雨点打在挡风玻璃上,仿佛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注定无法逃避的终局,奏响压抑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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