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西省的深秋,夜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雨水敲打着省委迎宾馆3号楼厚重的深色玻璃,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仿佛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试图推开这座权力堡垒的大门。
3号楼,这座掩映在百年香樟树后的灰色建筑,在海西官场有着特殊的地位。它不同于喧闹的宴会厅,这里通常只接待从北京下来的中央首长,或者用于召开那些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秘密闭门会议。
此刻,夜色如墨。3号楼的一间小型会客室里,厚重的丝绒窗帘被拉得严丝合缝,隔绝了窗外凄厉的风雨声,也隔绝了所有的视线。房间里没有开大灯,只有角落里一盏造型古朴的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房间里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魅。
省国资委主任周清庭坐在真皮沙发上,双手捧着一只精致的青花瓷茶杯。
他的坐姿看似放松,实则全身肌肉紧绷。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每隔几秒钟,视线就会不由自主地扫向那扇紧闭的木门。
周清庭的心跳很快,快得让他感到胸腔里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悸动。
就在三十分钟前,杜铭亲自给他打了电话。
那个电话没有任何寒暄,没有官场上惯用的太极推手。
“老周,你来一趟迎宾馆。出大事了。只能你一个人来。不要带秘书,不要让司机把车开进内院。”
那声音里的颤抖,周清庭发誓自己绝没有听错。
放下茶杯,瓷底与玻璃茶几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周清庭下意识地缩了缩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阴冷的笑意。
杜铭啊杜铭,你终于顶不住了?
你在海西省呼风唤雨,搞半导体,搞光刻机,甚至敢跟美国人叫板,把尼克森公司弄得风生水起。你就像那个从明朝坟墓里爬出来的怪物,不懂规矩,不讲情面,挡了多少人的财路?
美国那边的制裁虽然因为之前的“幽灵基金”事件闹了个大乌龙,被全世界嘲笑了一番,但那毕竟是美国。
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一旦回过神来,咬合力是惊人的。他们并没有松口,反而恼羞成怒,变本加厉地切断了尼克森的所有上游供应链。
最新的情报显示,尼克森的生产线已经因为缺乏关键的光刻胶和特种气体而停摆了整整三天。德国那边的供应商也被美国长臂管辖搞得焦头烂额,工人们正在被煽动着举行罢工抗议。
内忧外患,四面楚歌。
这时候杜铭深夜私召他,甚至不惜打破官场规则让他“独身前来”,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位不可一世的常务副省长,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甚至精神崩溃的边缘。他想找个“自己人”托底,想找条后路,或者……安排后事。
而作为省国资委主任,周清庭掌管着海西省庞大的国有资产流动渠道,是杜铭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或者说,是杜铭自认为的救命稻草。
周清庭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嘴角那股想要狂笑的冲动,调整了一下脸部肌肉,换上了一副凝重、忠诚且焦虑的面具。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落地钟的指针每走动一格,周清庭心里的底气就足一分。杜铭迟到得越久,说明他的心理防线崩塌得越彻底。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那不像是一位副省长平日里沉稳的步履,倒像是一个被追债人逼进死胡同的赌徒。
“咔哒。”
门把手被猛地拧开,门被重重推开。
杜铭走了进来。
周清庭在看到杜铭的第一眼,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尽管早就预料到杜铭的狼狈,但亲眼所见,还是让他感到震惊。
那个平日里衣着考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刀的杜铭不见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领带歪斜、衬衫领口敞开、满眼血丝的中年男人。
“杜省长。”
周清庭反应极快,他像是被弹簧弹起来一样,连忙站起身,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焦急与关切,甚至还带着几分因为见到领导这副模样而产生的惶恐。
“您这是……情况怎么样?我刚看来的时候听广播,德国那边的工人都上街了,说是因为我们的并购案导致了……”
“别提了!”
杜铭粗暴地打断了他,仿佛“德国”这两个字是什么烫嘴的火炭。他摆了摆手,脚步虚浮地走到主位沙发前,不是坐下,而是重重地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
他用力搓了一把脸,双手掩面,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来,闷闷的,带着绝望:“科尔曼那条疯狗……这次是铁了心要搞死我们。银行封锁、断供、还要查我们的海外资产。”
杜铭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周清庭。
那一瞬间,周清庭感到一阵寒意。那是困兽犹斗的眼神,是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
“老周,”杜铭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咱们没时间了。尼克森停产每一天都在烧钱,那都是国资的血汗钱!更重要的是,核心技术如果在德国手里,我们随时可能被没收。一旦被列入实体清单的死名单,那些服务器里的数据、那些还没运回来的原型机配件,就全完了!”
周清庭心头狂跳,他知道,戏肉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探过身子,试探着问道:“那……您的意思是?现在正常渠道肯定走不通了,海关那边卡得死死的。”
杜铭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一个极其危险、甚至可能万劫不复的决心。
他的手颤抖着伸进裤兜,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张折叠得皱皱巴巴的淡黄色便签纸。
他并没有立刻递给周清庭,而是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甚至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仿佛那里藏着美国国家安全局的窃听器。
“我不相信网络了。我不信邮件,不信加密电话,甚至不信量子通讯。”杜铭压低声音,语气阴森,带着一种神经质的敏感,“所有的网络传输肯定都被美国监控了。他们盯着我的每一个字节。我们要走最原始的路子。”
说完,他将那团皱巴巴的纸按在茶几上,缓缓推到周清庭面前。
周清庭低头看去。
昏黄的灯光下,便签纸上的字迹潦草而锋利,那是杜铭惯用的钢笔字,力透纸背,甚至划破了纸面,显见书写者内心的激荡。
【运输载体:马士基航运(maersk)“北欧女王号”(Nordic queen)】
【航次:V.305w】
【集装箱号:mSKU-】
【离港时间:明日下午14:00,汉堡港】
【申报货物:精密医疗器械(拜耳公司报废设备掩护)】
【实际货物:尼克森实验室核心数据服务器(物理硬盘组)及EUV光源原型机核心透镜组】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周清庭的心上。
他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这是……偷运?!
不,这不仅仅是偷运,这是在全世界最严密的封锁下,要把最敏感、最核心的技术设备,像运毒品一样偷运回国!
“杜省长,这……这是要走私?”周清庭的声音都在颤抖,这一半是演出来的惊恐,另一半却是真的被这个疯狂的计划吓到了,“这要是被查到,那就是违反《瓦森纳协定》,是严重的国际商业欺诈,甚至是国际走私罪啊!这会引发外交地震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
杜铭猛地一拍桌子,那声巨响在安静的房间里如同炸雷。他低吼道,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只要东西运回来,哪怕背个走私的罪名,我也认了!那是中国芯片产业未来十年的命根子!若是让美国人拿走了,我杜铭就是千古罪人!”
“老周!这事儿我连张书记都没敢报。这种脏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整个海西省,只有你我知道。”杜铭的脸逼近周清庭,呼吸喷在他的脸上,“你是管国资的,这批设备的入库、洗白、重新注册资产,将来还得靠你操作。没有你配合,这批货回来就是黑户!”
“我现在谁都不信。我就信你!你嘴严,原则性强,虽然咱们以前在工作上有过分歧,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知道你拎得清!”
杜铭盯着周清庭的眼睛,眼神里满是那种“托孤”般的信任,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一旦这艘船出了公海,挂上我们的旗,美国人就没法管了。但在出公海之前……这艘船就是个活靶子。只要有人泄露哪怕一个字,这批货就会在公海上被拦截、扣押。所以,这个集装箱号,绝对、绝对不能泄露半个字!这是我们的命!”
周清庭任由杜铭抓着自己的手腕,感受着那股绝望的握力。
看着杜铭那双充满信任却又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周清庭内心深处,一股扭曲的、黑色的狂喜如岩浆般喷涌而出。
蠢货。
你真是个蠢货。
杜铭啊杜铭,你也有今天?你那个总是高高在上、仿佛掌握一切真理的脑袋,终于也有糊涂的时候?
你竟然把自己的脖子,主动伸到了我的刀下。
还“大是大非”?还“拎得清”?
在周清庭看来,最大的“是”,就是自己的前途和利益;最大的“非”,就是挡了他路的杜铭。
这哪里是救命稻草?这是送命符!
只要把这个集装箱号发给大洋彼岸的那群人,只要让美国海军或者德国海关在公海上人赃并获,这一箱子所谓的“核心资产”,就会成为压死杜铭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不仅是走私丑闻,更会被西方媒体渲染成“国家盗窃行为”。到时候,杜铭不仅政治生命彻底结束,甚至可能因为引发重大的外交危机而入狱,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杜省长,您放心!”
“为了国家利益,为了海西的产业,这个雷,我陪您一起顶!这份情报,烂在我肚子里,死也不会说出去!谁要想动这批货,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杜铭看着他,那双焦虑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在周清庭看来,那是感动的光芒。
但在另一个维度的视角里——在那个属于大明朝内阁大学士赵贞吉的灵魂深处,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眼神。是一种猎人看着猎物吞下毒饵时的冷酷与嘲弄。
“周大人,戏演得不错。可惜,你这演技在严嵩父子面前,活不过一集。”
杜铭心中冷笑,但脸上却是满满的感动,甚至有些哽咽。
“好兄弟……关键时刻,还是老同志靠得住。”
杜铭松开手,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一般,疲惫地靠回沙发上,无力地挥了挥手:
“去吧。抓紧时间安排。我还得在这儿再抽根烟,静一静。”
周清庭站起身,郑重其事地把那张皱巴巴的便签纸小心翼翼地折好。他做得非常细致,沿着原有的折痕,一下一下压平,然后放进贴身的衬衫口袋里,甚至还隔着西装拍了拍,仿佛那是他的护身符。
“您保重。杜省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这就去安排国内的接收仓库,保证万无一失。”
周清庭微微鞠了一躬,转身向门口走去。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脸上的悲壮与忠诚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狰狞的得意。
门关上了。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沙发上的杜铭,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身体那种颓废、颤抖的状态戛然而止。
他并没有去摸烟盒,而是缓缓坐直了身体。
原本涣散、焦虑的眼神,在昏黄的灯光下陡然变得清明、深邃,幽深得如同一口千年的古井。
他轻轻弹了弹刚才被周清庭握过的手背,仿佛那里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竖子。”
他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带着大明朝士大夫特有的孤傲与轻蔑。
“让你送个信,你倒是跑得比谁都快。”
杜铭站起身,走到窗边,手指轻轻拨开一丝厚重的窗帘。窗外,雨更大了,风卷着落叶在空中狂舞。
这哪里是什么走私计划。
这不过是一出“蒋干盗书”。
那个集装箱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服务器和光刻机配件。那里面装的,是几吨精心准备的、足以让美国情报机构和德国反华政客颜面扫地的“垃圾”。
但更重要的是,这张便签纸,就是一张试纸。
一张用来彻底清洗海西省内部、揪出那只潜伏已久的“鬼”的试纸。
凌晨12:15,滨河大道。
周清庭的私家车像一条黑色的鲨鱼,穿行在雨夜的街道上。
车内没有开灯,后座的周清庭脸色阴晴不定。
“停车。”
当车子经过江边一个偏僻的湿地公园旁时,周清庭突然开口。
司机小王愣了一下:“主任,这儿没监控,也没路灯,这么晚了……”
“我让你停车!”周清庭不耐烦地低吼一声,“我在车里闷得慌,去抽根烟,散散心。你在车里等着,不许下来,也不许熄火。”
“是。”小王不敢多嘴,连忙靠边停车。
周清庭推开车门,冷风裹挟着雨丝瞬间灌了进来,但他似乎感觉不到冷。相反,他觉得浑身燥热,那是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快感,是即将手刃宿敌的亢奋。
他竖起风衣领子,快步走进江边的阴影里。
这里是监控盲区,他早就踩过点。
在这个无人的角落,面对着滚滚东去的江水,听着江浪拍打岸堤的声音,周清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他蹲下身,借着灌木丛的遮挡,动作熟练地卷起裤腿。
在他的左脚脚踝处,绑着一个隐蔽的备用袜套。他从中掏出了一部只有巴掌大小的、黑色的特制手机。
这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任何型号,没有品牌标识,表面覆盖着一层防滑的磨砂涂层。
开机。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微光。
并没有进入常规的桌面,而是出现了一行乱码般的字符。周清庭熟练地输入了一串繁琐至极的密码——那是他刻在脑子里的数字。
界面跳转,出现了一个看似普通的“天气预报”App。
周清庭点开它,界面显示的是东州市的阴雨天气。他在“风速”那一栏上长按了三秒。
界面再次突变,变成了一个极其简洁的黑色对话框。
这是暗网直连的加密通讯软件,服务器架设在深海的某个节点,号称连上帝都无法追踪。
借着微弱的屏幕光,周清庭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了那张被体温捂热的便签纸。
他看着上面的字迹,就像看着杜铭的判决书。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将便签上的内容敲了进去。
每一个字母的输入,都让他感到一种变态的快感。就像是一颗颗射向杜铭心脏的子弹,精准,致命。
【紧急绝密(URGENt - LEVEL 1):】
【猎物已狗急跳墙。】
【目标将在24小时内,通过海运方式偷运核心受控资产。】
【航次:V.305w】
【集装箱号:mSKU-】
【离港时间:明日14:00,汉堡】
【内含物(重要):尼克森核心数据服务器及EUV光源组件(伪装成医疗器械)。】
【消息来源:杜铭亲口确认,并交付书面指令。绝对可靠。】
【建议:务必在公海进行拦截扣押,人赃并获。】
敲完最后一个字,周清庭的手指悬在“发送”键上。
在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杜铭那张憔悴的脸,闪过刚才握手时杜铭那“托孤”般的眼神。
一丝极淡的愧疚划过心头,但瞬间就被巨大的贪婪和求生欲吞没。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周清庭咬着牙,手指重重地按了下去。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旋转的沙漏,两秒钟后,变成了绿色的“发送成功”。
紧接着,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对方回过来一个简短的单词:
【已收到】
随后,整个对话框自动销毁,手机屏幕重新变回了那个无害的“天气预报”界面。
周清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口气仿佛憋了他半辈子。
他关掉手机,重新塞回脚踝的袜套里,站起身来。
江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雨水打湿了他的脸颊。他看着眼前这片漆黑的江水,仿佛看到了大洋彼岸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
那是针对杜铭的巨浪,也是将他周清庭推向人生巅峰的巨浪。
“再见了,杜省长。”
他对着滚滚东去的河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得意的弧度,低声喃喃自语:
“海西省太小了,这戏台子太挤了,既然你不想体面地退场,那我就帮你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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