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师顾长春所指的隐秘山洞,果然别有洞天。入口藏匿于一条水量充沛、轰鸣作响的飞瀑之后,湍急的水流形成了天然的帘幕和声障,若非有人指引,绝难发现那水帘后方、被厚厚藤蔓巧妙遮掩的洞口。拨开湿漉漉的藤蔓进入其中,内部空间比想象中要宽敞许多,地面干燥,空气也并不闷浊,隐约有微风流动,显然存在良好的通风结构。洞壁有人工开凿的痕迹,留有简陋的石床、石桌和几个充当凳子的石墩,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用石块垒砌的、已经冷却不知多久的火塘,一切都显示这里曾是人迹罕至的临时避难所或静修之地。
将重伤的顾长春小心翼翼地搀扶到石床上安顿好,沈砚自己也已气喘吁吁,额头见汗。一方面是体力消耗,另一方面也是精神高度紧张所致。他不敢有丝毫停歇,先是返身回到洞口,极其谨慎地处理掉两人进来时可能留下的水渍和脚印,又用随身携带的竹筒,从瀑布旁的溪流中取了清澈的泉水。
“小友,此番救命之恩,顾长春铭记于心。”老者靠在冰凉的石壁上,脸色依旧苍白缺乏血色,但那双原本因失血和剧痛而有些涣散的眼睛,已经恢复了修行者特有的清明与锐利,他仔细地打量着沈砚,目光在他那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衣衫,以及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过分瘦弱的身形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探究,“老夫顾长春,一介散修,略通丹道。不知小友如何称呼?看你这身手胆识,可是这山中猎户之后?”
“小子沈砚,家就在山下的黑石镇,并非猎户子弟,只是……家中艰难,偶尔会进山寻些常见的山货,补贴家用。”沈砚恭敬地回答,心中却是一动。顾长春?这个名字他似乎在某本记录南州奇人异事的杂书《南华志异》的残页上瞥见过一眼,提及是南州地界一位小有名气的散修炼丹师,性情颇为孤高,不喜与宗门大派往来,但其炼丹之术,尤其是处理某些偏门灵植上,颇有独到之处。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了真人,还落得如此狼狈境地。
“黑石镇……是那个以出产低阶炼器辅料‘黑曜石’闻名的矿镇?”顾长春微微蹙起雪白的长眉,似乎对矿工苦力聚集之地并无太多好感,随即,他敏锐地注意到了沈砚的呼吸方式绵长却毫无韵律,体内气血更是微弱平缓,与任何修炼过的修士都截然不同,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讶异,“你……身上竟无丝毫灵力波动,未曾修炼过?”
“小子天生断灵根,经络闭塞,无法感应和吸纳天地灵气。”沈砚平静地回答,这件事如同烙印,伴随他十年,早已从最初的痛苦不甘,磨成了如今的麻木认命。
“断灵根?!”顾长春闻言,脸上的惊讶之色更浓。一个毫无修为、天生断绝仙路的凡人少年,竟能在刚才那种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不仅没有惊慌逃窜,反而能冷静地利用环境,以那种近乎“巧合”却又透着某种精妙算计的方式,引开甚至暂时制住一头凶悍的枯草野猪?这绝非寻常猎户子弟或者矿工之子所能拥有的心智和胆魄!他深深看了沈砚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这瘦弱身躯,看清其灵魂深处的秘密。但他终究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和秘密,修行界尤其如此。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无论如何,此番恩情,顾某记下了。我伤势颇重,需立刻运功疗伤,逼出体内淤血与煞气,烦请小友为我护法片刻,莫让外界野兽或……人,打扰即可。”
说着,他不等沈砚回应,便深吸一口气,勉力坐直身体,从怀中取出几个材质各异、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玉瓶,手法娴熟地倒出数枚颜色各异、龙眼大小的丹药,看也不看便纳入口中。随即,他双手在身前结成一个复杂的手印,闭上双目,进入了物我两忘的调息状态。
刹那间,沈砚那被天书强化过的感知中,出现了无比清晰而震撼的一幕!周围空间中,那些他永远无法感应、无法吸纳、如同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的天地灵气,此刻仿佛从沉睡中被唤醒,如同受到无形磁场的强力牵引,开始缓缓地、却坚定不移地向盘坐的顾长春周身汇聚!尤其是其胸腹受创处和左腿断裂的位置,灵气的流动更为明显和集中,形成了一圈圈肉眼不可见、却在他感知中如同漩涡般的能量流。他能“看”到,顾长春伤口处那浓郁得化不开的、代表着“重伤”与“死气”的灰黑色命轨,在精纯灵气的持续滋养和霸道药力的内外夹攻下,正被一丝丝、一缕缕地强行剥离、驱散。而代表着“生机”与“愈合”的翠绿色命轨,则如同被春雨滋润的嫩芽,逐渐变得强盛、明亮起来,缓慢却顽强地修复着受损的组织。
这就是真正的修行者所拥有的力量吗?夺天地之造化,滋养己身,驱除病厄!沈砚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此同时,一股更深沉、更尖锐的羡慕与失落,如同毒刺,狠狠扎进他的心脏。即便他因祸得福,拥有了这窥探甚至一定程度上干预命运之线的诡异能力,但这举手投足间引动天地能量、掌控自身生死的伟力,依旧是他这可悲的“断灵根”之躯,永远可望而不可即的梦幻泡影!
他默默退到靠近洞口的阴影处,一边竖起耳朵,警惕地倾听着瀑布水声掩盖下可能存在的任何异响,一边不由自主地,再次将精神沉入怀中那本仿佛与他命运彻底捆绑在一起的青铜天书。
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去引导或干预任何外界的命轨,一个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这神秘莫测的“铸命天书”,既然能窥探生灵命运,那么,它能否更进一步,“解析”修行者疗伤时,其体内灵气运行的奥秘?甚至,解析这构成世界基础的天地灵气,其本身所蕴含的“命轨”?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他集中起意念,小心翼翼地、如同触摸易碎琉璃般,“触碰”着怀中天书的核心,同时将自身那独特的感知,全力聚焦于正在全力运功疗伤的顾长春身上。
嗡!
一种与之前几次截然不同的感受,如同潮水般猛地涌入他的意识!不再是清晰指向某一条具体命运之线的引导信息,而是一片浩瀚、复杂、充满了无数细微节点和能量流、仿佛星河流转般的动态能量图谱,直接呈现在他的“眼前”!顾长春的躯体,在他的感知中仿佛变成了半透明,其体内,数条主要经脉中,那如同溪流般奔腾不息的灵气运行路线,以及其引动、吸纳外界天地灵气时,所遵循的那种独特而玄妙的“频率”与“能量轨迹”,如同被最高明的工匠剥茧抽丝般,被天书以一种沈砚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精准地捕捉、记录、分解,然后化作一段段晦涩艰深、却又仿佛直指能量运行本源的碎片信息,强行塞入他的脑海!
【解析目标:人族修士(筑基初期,状态:重伤,灵力紊乱)】
【正在解析其核心功法:‘青木长春诀’(残)基础引气法门与疗伤灵力运转轨迹……】
【警告:目标功法残缺不全(缺失关键行气路线三处),灵力运转存在明显滞涩节点(共三处),强行模拟运行存在经络受损、灵力反噬高风险。】
【可基于现有信息,推演补全部分缺失运行路线,优化当前灵气吸纳与炼化效率(预估提升:17%)。推演过程需持续消耗大量精神力,存在‘命痕’加深、异变风险。】
沈砚心中剧震,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这天书,竟然……竟然连修行者视若性命、绝不外传的功法都能强行解析,甚至还能推演补全?!这能力简直逆天!
他强压下立刻驱使天书进行推演的强烈冲动,这太冒险了。且不说那“命痕”加深异变的警告让他心悸,光是“消耗大量精神力”和“高风险”这几个字,就足以让他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下保持冷静。但他几乎是本能地,将天书解析出的、关于顾长春所修《青木长春诀》(残)的基础引气法门运转路线,以及那三处天书明确指出的“灵力滞涩节点”的位置和特性,死死地烙印在记忆深处!这法门,虽然残缺,但显然比他之前从丹师药篓里那本《百草初解》附页上看到的、最大路货的《引气诀》要高明、精妙了不知多少倍!那三处滞涩节点,更是直指功法核心的缺陷,若是补全,效果恐怕难以想象!
时间在寂静与瀑布的轰鸣中缓缓流逝。数个时辰后,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林间响起第一声鸟鸣时,顾长春缓缓收功,双手法诀散去,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浓郁血腥味和些许灰黑煞气的浊气。他脸上恢复了些许红润,不再是之前那种死寂的苍白,左腿虽然依旧肿胀无法动弹,但表面的伤口已经愈合结痂,流血早已停止,扭曲的骨骼似乎也被他以某种灵巧的秘法暂时接续固定。
“好了,伤势暂时压制住了,这条老命算是捡回了大半。”顾长春睁开眼,眸光温润,看向一直守在洞口、眼中带着血丝的沈砚,目光柔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欣赏,“沈小友,一夜守护,辛苦你了。此情顾某铭记于心。观你言行心智,沉稳果决,临危不乱,似并非甘于困守在这灵气稀薄、满是尘嚣的矿镇之人,可是心向大道,有意踏上修行之途?”
沈砚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摇了摇头:“顾前辈明鉴,小子确是心向往之,做梦都想着能像前辈一样,御风而行,探索天地之妙。奈何……这天生的断灵根,如同铁锁加身,断绝了所有前路。”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奈。
顾长春看着他,雪白的眉毛微微抖动,沉吟片刻,缓缓道:“断灵根……在当今之世,确实被视为绝路,仙门大派收录弟子,首重灵根资质。但你也莫要彻底绝望。老夫游历四方,也曾听闻过一些古老的传说和偏门记载。上古年间,曾有体修大能,不修丹田灵气,只专注于锤炼肉身气血,挖掘人体自身神藏,一样能拥有搬山填海、摘星拿月的无上伟力。亦有虚无缥缈的传说,提及某些逆天而生的神物,或某些早已失传的古老秘术,拥有重塑根骨、逆转先天缺陷的不可思议之能。只是……”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这些途径,无论哪一条,皆艰难万分,遍布荆棘,需要承受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与凶险,更需要莫大的毅力和缥缈难寻的机缘,非心志如铁、气运加身者不可得。”
他话语中的信息,如同在沈砚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体修?逆天神物?重塑根骨?这些词汇,是他过去十年灰暗人生中,从未敢想象的希望之光!尽管知道希望渺茫,但至少……不再是绝对的黑暗!
顾长春看着沈砚眼中骤然亮起又努力克制的光芒,心中了然。他不再多言,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一本是用某种不知名兽皮鞣制而成、封面泛黄却无任何字迹的薄册子,以及三块拇指大小、呈现出温润乳白色、内部仿佛有氤氲光华缓缓流动的石头。
“这本《百草初解》,并非俗世郎中手中的药草图谱,其上以灵纹秘法记载了八十一种天生蕴有灵性的基础草木之外形、习性、药性以及初步处理之法,是丹道入门之基,或许对你日后识物辨性、规避某些毒物有所助益。其附页之上,抄录有一篇《引气诀》,虽是流传最广的大路货色,但胜在中正平和,阐述的是最基础的引气法理,你虽因断灵根无法修炼,但闲暇时观其行气法门,揣摩其意,或能对自身气血运行有所感悟,达到些许强身健体之效。”顾长春将兽皮册子和那三块乳白色石头递给沈砚,“这三块下品灵石,内蕴精纯灵气,是修行界的通用货币,也可用于布置简单阵法、驱动某些低阶法器。其中灵气,对你而言如同镜花水月,无法吸纳。但在此方世界,灵石价值不菲,一块下品灵石,足以在黑石镇换取百两黄金,算是老夫聊表谢意,或许能解你眼下家中困顿。”
沈砚心中激动难抑,双手微微颤抖地郑重接过。那三块下品灵石入手温润沉实,他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其中蕴含的、远比外界天地间浓郁精纯了数十倍的灵气命轨,那能量如同被封存的湖泊,平静而浩瀚。只可惜,他的身体如同最彻底的绝缘体,空有宝山而不得入。而那本看似普通的兽皮册子《百草初解》,正是他目前最急需的、通往另一个世界基础知识的钥匙!
“多谢前辈厚赠!此恩此德,沈砚没齿难忘!”沈砚后退一步,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不必多礼,因果循环,此乃你应得之报。”顾长春摆了摆手,神色间显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我伤势未愈,需在此地闭关数日,借助此地残留的些许地脉之气,彻底稳住根基,驱除残留煞气。小友可自便。只是切记,怀璧其罪,灵石与这册子,虽不算什么重宝,但对你而言,已是足以招致杀身之祸的财物,莫要轻易在人前显露,尤其是那周姓矿主之流。”
沈砚重重地点头,将这番话牢牢记在心里。他知道,是时候离开了。继续留在这里,不仅可能打扰顾长春疗伤,更可能将未知的危险引过来。而有了这三块下品灵石作为启动的资本,他便有了离开黑石镇这潭死水、去外面广阔世界寻找那渺茫希望的初步底气!
他再次向闭目调息的顾长春深深行了一礼,然后决然地转身,拨开洞口的藤蔓,投入了飞瀑轰鸣溅起的水汽之中。
冰冷的水珠打在脸上,带来一阵清醒。沈砚怀揣着记载着灵草知识的书册、代表着财富的灵石,感受着左臂衣衫下那道命痕传来的、似乎因为近距离接触高阶修行者功法解析而愈发清晰的隐隐灼热感,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得到意外机缘的欣喜与希望,更有对前路未知、步步危机的沉重与警惕。
当他凭借着记忆和来时的模糊感知,小心翼翼地穿过茂密的山林,快要接近黑石镇边缘时,远远地,便感觉到一股与往日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异样气氛。
镇子那唯一的、以粗糙原木搭建的入口处,赫然多了几个身穿周府统一靛蓝色护卫服饰、腰间佩刀、眼神凶狠锐利的陌生面孔。他们如同鹰犬般,分立两侧,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每一个进出镇子的行人,偶尔还会拦下看起来可疑的,粗声恶气地盘问几句。镇内更是安静得可怕,往日的些许喧闹和人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一种沉重而压抑的、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笼罩着这片被矿尘浸染得灰暗无光的土地。
沈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周扒皮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猜忌和迁怒,已经不再停留在言语和调查阶段,而是化为了实质性的、毫不掩饰的监视与控制!
他不敢从正门进入,立刻屏住呼吸,借助对地形的熟悉,从一条连猎户都很少走的、布满荆棘的偏僻小路,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绕向自家所在的那片低矮棚户区。
躲在一处断墙的阴影后,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自家那间低矮破败的土坯房望去。这一看,让他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只见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外,竟然也有两个穿着周府护卫服饰、身形彪悍的汉子,如同门神般一左一右地站着,虽然看似随意地靠在墙边,但那不时扫向房门和周围巷口的锐利目光,以及手一直按在刀柄上的姿态,无不表明他们是在执行看守任务!
周扒皮……竟然直接派人监视了他的家!这是将他,或者他的父亲,直接当成了怀疑对象,甚至是……囚犯!
黑云压城城欲摧。
沈砚的心,彻底沉入了无底深渊,冰冷刺骨。他看着那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天堑的家门,看着门口那两道如同枷锁般的身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
他知道,自己或许连安然返回家中,与病重的父亲见上一面,道一声别,都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周家的网已经撒下,留给他的时间和空间,都不多了。
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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