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琼的目光落在数据板的倒计时上,心脏骤然一沉。
他在军校的战略课上学过,当深渊吞噬者的倒计时进入 72 小时内,就意味着星球的引力场已经开始崩解。
可父亲手里的数据板,明明显示的是 “00:47:22”,比他预想的还要紧迫,紧迫到近乎残酷。
“安琼。” 泰诺恩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又像是声带承受着千钧重压,每一个音节都摩擦出砂砾般的质感。
他迈步走到悬浮小几旁,脚步声在骤然死寂的书房里显得异常沉重,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弦上。
目光先是落在儿子手中那块带着裂渊脊荒野气息的星纹石上,停顿了一瞬 :
那石头上的银线,和安琼基因图谱里的狼蛛纹路一模一样,接着扫过赛琳娜沾着岩髓粉末、微微颤抖的手指,以及她脸上那无法完全掩饰的惊慌。
赛琳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儿子身边弹开!
她沾着岩髓粉末的手在深灰色制服上胡乱一抹,留下几道灰白痕迹,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泰诺恩!你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他才刚训练回来,让他喘口气!”
她几乎是扑到悬浮小几旁,把那杯温热的晶苔茶往泰安琼面前递,手指抖得厉害,深绿色的液体又泼洒出来。
“安琼,听话,快喝了它!妈特意加了暖石精油,能缓解疲劳……”
“赛琳娜!” 泰诺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决断,瞬间压过了妻子的慌乱。
他额际至鼻翼的【织命机】区域突然亮起 :
左脸颊的野狼虚影躁动不安,时隐时现,仿佛随时要撕裂肌肤,扑向那无形的威胁源头;
右脸颊的蜘蛛轮廓却幽然爬行,肢节律动间,既似在精密织网,又似在冷静捆缚猎物。
这是卡拉克族神选之子才有的符文标识,只有被极致情绪攫取时才会苏醒,此刻正映着他灵魂深处责任与父爱的惨烈厮杀。
泰诺恩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在幽光苔的光晕里投下沉重的阴影,目光如炬,牢牢钉在泰安琼脸上,彻底无视了赛琳娜的哀求:
“没有时间了,”
他几乎是低吼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岩石砸在地上:
“深渊吞噬者的引力峰值…… 已经撕破了最后的理论安全线,观测站的数据不会说谎,每一秒,都在把我们推向彻底的湮灭!”
他猛地将手中的加密数据板翻转过来,屏幕朝上,重重拍在泰安琼面前的悬浮小几上。
托盘里的晶苔茶被震得剧烈晃动,深绿色的液体几乎要溢出杯沿,屏幕上的图表瞬间切换 —— 不再是复杂的参数,而是深渊观测站主屏的实时投影。
那占据整个屏幕的、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漩涡 :
“深渊吞噬者”
其边缘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剧烈扭曲、膨胀,像一张贪婪的巨嘴,要将狼蛛星球的最后疆域全部吞入腹中。
代表星球疆域的三维模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片大片地熄灭、塌陷,被无边的黑暗啃噬;
而在屏幕最上方,那个猩红色的倒计时数字,正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速度跳动着:00:47:22…00:47:21…00:47:20…
不到五十分钟!
刺目的红光透过数据板屏幕,映在泰安琼骤然失色的脸上,也映在赛琳娜绝望的瞳孔中。
书房里,那幽光苔的淡紫色光晕瞬间被这毁灭的红光吞没,显得无比脆弱,连悬浮小几旁的岩髓糕碎屑,都在红光里泛着不祥的暗芒。
“看清楚了!”
泰诺恩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他指着那疯狂跳动的倒计时,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常规的星际移民?生物冬眠?意识上传?在它面前全是笑话!那点时间,连启动引擎预热都不够!我们计算了所有路径,推演了所有可能!结果只有一个 —— 彻底的、不留任何痕迹的毁灭!所有生命!所有文明!所有记忆!全部!归零!”
他猛地俯身,双手撑在悬浮小几边缘,身体前倾,几乎要贴上泰安琼的脸。
那双布满血丝的银灰色眼瞳里,燃烧着绝望中最后的、近乎灼烧的火焰,急切而又无奈地盯着儿子:
“只有‘摇篮’,安琼,只有你!只有你的基因序列,是卡拉克族能找到的、最优秀、最稳定、最接近完美的存在。只有你的神经耐受性,才能承受维度折叠引擎启动时对意识核心的撕扯。你是唯一能点燃这最后火种的人…… 你是唯一的钥匙!”
赛琳娜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靠着书房的合金墙壁滑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了嘴,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指缝淌下来,滴在冰冷的地板上,洇开深色的痕。
泰诺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燃烧的灼热,盖过了妻子的哭泣:
“我和你母亲…… 我们也会随着这颗星球的毁灭一起…… 消失。我们三个人,死,只不过是,谁先、谁后的问题。”
他看到儿子眼中瞬间放大的惊骇和痛苦,猛地伸出手,仿佛要抓住那渺茫的希望,声音急切而充满力量,每一个字都像烙印般刻向泰安琼的灵魂:
“但是,安琼,听清楚:
我们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熔炉核心的量子纠缠技术,能把至亲的基因图谱和核心意识印记,压缩成无法磨灭的共生印记,烙印在载体最深层的生命源质里!
这个载体,就是【特迪鹅卵】。我和你的母亲,早已经偷偷地把它培育成功了 !
我们三个人最强大的基因综合体,都在【特迪鹅卵】里面。
那个即将飞向蓝星的‘泰安琼’—— 那不仅仅是你!那是你、是我、也是你母亲!
是我们三个人最精华部分的融合,是我们的延续。
你在蓝星重生,就等于我们也在蓝星上获得新生!我们…… 永远在一起!”
赛琳娜听到这里,如同在溺毙前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却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她几乎是爬着扑到泰安琼腿边,冰凉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膝盖,指甲几乎要嵌进训练裤的布料里,声音带着泣血的哀求和无尽的希冀:
“是的,安琼!你父亲说得对。那个‘你’,承载着我们的一切。
我们三个人的生命…… 会在新的星球上,在你身上…… 延续下去!
我们永远不分开。不是万不得已,谁会舍去自己的亲生骨肉?今天,现在,就算是父母求求你…… 这是唯一的活路啊……”
泰安琼彻底僵住了。
父亲的话像一道狂暴的能量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的堤坝 。
不是死亡和牺牲,是带着父母生命核心的重生?
那个坚硬的【特迪鹅卵】里,真的会铭刻着父母最核心的印记?
那个在蓝星降生的 “泰安琼”,会同时拥有他、父亲和母亲的生命精华?
他看着父亲眼中那灼热的、仿佛燃烧生命换来的希望之火;
看着母亲瘫软在地上,那紧紧抓着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生命力都注入他体内的双手;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母亲为他调试的幽光苔投影。在那淡紫色的光里,还映着狼蛛星的星图;
那杯被父亲拍在桌上、泼洒了大半的晶苔茶,暖石精油的香气还在空气中飘荡;
那几块被母亲捏碎、沾着粉末的岩髓糕,是他最喜欢的零食,最后落在数据板上,那如同末日的景象。
书桌上的猩红数字还在跳:
00:42:18…00:42:17…
时间,正以令人窒息的速度,将一切推向终结。
赛琳娜的哭泣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如同濒死般的抽噎,每一声都像针,扎在泰安琼的心上。
下一刻,泰安琼眼中的惊涛骇浪,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抚平。
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撕心裂肺的悲伤、无尽的不舍和一种奇异而沉重的使命感的暖流,缓缓注入他冰冷的四肢百骸。
他抬起手,那只握着粗糙岩髓糕的手,轻轻覆在母亲抓着他膝盖的、冰凉颤抖的手背上,安抚地、用力地握了握 —— 像是在告诉她:
我懂了,我不怪你们。
他抬起眼,越过母亲泪流满面的脸,看向父亲。
那双年轻的银灰色眼瞳里,没有了最初的恐惧、茫然和质问,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理解的、近乎凝固的平静。
泰诺恩看着儿子眼中这份平静下蕴含的担当,看着妻子死死抓住儿子如同抓住最后希望的模样,他的目光痛苦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彻底碎裂 。
是作为父亲的不舍,是作为首领的无奈,是两种身份撕扯后的崩塌。
他伸出手,越过悬浮小几,宽厚的手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重重地按在泰安琼的肩膀上。
那只手很沉重,仿佛承载了整个星球的重量,掌心里的温度,烫得泰安琼一怔。
接着,泰安琼的身体,竟在父亲沉重的手掌下猛地一震!
他清晰地感受到父亲掌心传来的颤抖,那无法掩饰的巨大痛苦,以及那深沉的、如山岳般压下来的父爱。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
他挺直了被父亲手掌压住的脊背,如同军校训练时面对最严苛的教官,迎上父亲那双布满血丝、写满痛苦与决绝的眼睛。
“我要先走一步?那么,你要我去哪里呢?”泰安琼脸上掠过一丝苦笑:“那地方,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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