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内静室,灯火昏黄。
刚降生便失去母亲的泰安琼躺在铺着软绒的木榻上,小小的身躯裹在素白襁褓里,额间淡金色印记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接生婆音洁委达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胎脂,指尖触到那截缠绕在脐带残端的诡异晶体时,动作不由得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这孩子自降生起,便背负了太多不该属于婴儿的诡异传说。
助手媚素在旁递着温水,眼神却总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外,隐约传来的喧嚣让她心头发紧。
人群外围,几个孩子被黑十晖等人的暴戾气氛吓得哇哇大哭,哭声混着怒吼与推搡,将混乱的气氛搅得更加浓烈。
“黑十晖!你冷静点!” 一道苍老的声音骤然响起,村里的老木匠朴叔挤开人群,伸手去拉黑十晖的胳膊,“等大护堂主出来定夺,崇天堡自有祖上传下的规矩!”
“规矩?!”
黑十晖猛地甩开朴叔的手,眼珠瞪得像要眦裂,布满红血丝的眼底满是狂躁:
“规矩能挡得住天降灾星吗?能让金五吉活过来吗?能找到泰雄开的下落吗?那东西就在里面!它就是所有祸事的根!今天不处置它,咱们布拉可吉村谁也别想安生!”
“你嘴巴放干净点!” 朴叔被他吼得气血上涌,指着黑十晖的鼻子怒斥,“那是活生生的娃!你一口一个‘东西’‘灾星’,就不怕遭天谴?”
听到朴叔反驳,他猛地转头,脖颈转动时发出 “咔嗒” 的脆响。
“天谴?老东西!你懂个屁!我是为了全村人!崇天堡的神灵都看着呢!” 黑十晖强词夺理,指着堡门上雕刻的繁复驱邪纹路,唾沫横飞,仿佛那紧闭的木门后藏着要吞噬一切的恶魔。
“处置它!”
“开门!”
”把那怪物出来!”
……
群情被彻底点燃,有人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块土块,攥在手里晃悠,威胁的姿态昭然若揭。
护堂弟子们脸色煞白,他们虽受过秘术武技训练,却从未想过要与朝夕相处的乡亲动手。
一边是必须守住的堡门,一边是被恐惧裹挟的村民,进退两难间,人墙已被推得摇摇欲坠。
岩刚额间的汗水流进眼睛,刺痛得他睁不开眼。
他回头望了眼紧闭的堡门,门内死寂无声,师父波利斯仍未传出任何指示。
这份沉默在门外的喧嚣中,显得格外沉重,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女声刺破混乱:“看!堡顶!那是什么?!”
上百道目光瞬间凝固,齐刷刷投向崇天堡高耸的堡顶。
只见一缕近乎透明的暗紫色雾气,正从瓦缝间袅袅渗出,像有生命般扭曲升腾。
在清晨微亮的天光下,雾气竟隐隐勾勒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 —— 八条细长带钩的节肢虚影在雾中盘绕,与昨日泰安琼降生时,笼罩在伊齐盾格江上空的狼蛛混合体暗影,如出一辙!
看到堡顶飘出的暗紫色雾气,黑十晖的情绪彻底失控。
原本攥着石块的手开始发抖,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 这 “异象” 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猛地把石块举过头顶,胳膊上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扭曲,对着人群嘶吼:“看到没!我说了是灾星!今天不扔了他,咱们都得死!”
喊到最后,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
他怕的不是泰安琼,是那未知的、能夺走金五吉性命、引来蛛影的 “灾祸”,却把这份恐惧,全发泄在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
“啊!邪祟又回来了!”
“果然是灾星引的!”
“天哪,太恐怖了。”
村民的恐惧瞬间加剧。
黑十晖一招手,几个同样被冲昏头的村民像疯牛般撞向护堂弟子的人墙。
人群发出绝望的呐喊,推搡着、踩踏着,不顾一切地涌向堡门,石块砸在木门上,发出沉闷惊心的 “砰砰” 声。
护堂弟子的人墙瞬间被冲散。
岩钢看着失控的人群,听着堡门的撞击声,再望向堡顶那愈发清晰的蛛影雾气,终于忍无可忍,冲黑十晖怒吼道:
“黑十晖!再前进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他咬碎牙,眼底怒火翻涌,暗暗运气 —— 若真要动手,便先拿下带头的黑十晖几人,杀鸡儆猴!
“不客气?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客气!” 黑十晖全然不惧,抬手就将手中石块砸向堡门。
有他带了头,下一刻,更多石块随之掷出,木门上的驱邪纹路被砸得火星四溅。
“胆敢冒犯[崇天堡]神灵,给我狠狠拿下!”
岩钢杀气上脸,怒喝下令,护堂弟子齐声应和,摆出崇天堡武技起势,就要冲上前控制混乱的村民。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 ——
吱呀 ——
崇天堡的大门,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门缝渐宽,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穿着朴素南山鞋的脚,鞋底沾着些许晨露,却像扎根大地般稳如磐石。
接着,是深青色祭袍的下摆,袍角绣着的暗金色符文在晨光中流转微光,那是崇天堡护堂主独有的服饰。
门外的喧嚣骤然凝固,推搡的动作僵在半空,连呼吸都仿佛停滞。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未褪的疯狂与骤然升起的惊惧,死死钉在门口。
波利斯缓步踏出,站在堡门前的石阶上。他身形不算魁梧,此刻却像一座亘古矗立的山岳,投下的阴影将门前所有躁动都笼罩其中。
他面色沉静如水,不见彻夜未眠的疲惫,唯有深不见底的凝重与威严,从周身散发开来。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人群。
每一个被他视线触及的村民,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 连最狂躁的黑十晖,高举的手臂都僵在半空,攥着的石块 “啪嗒” 掉在地上。
死寂中,波利斯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洪亮,却异常清晰,带着古老祷词特有的韵律,仿佛直接敲打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尚地起护……”
这四字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凝固的空气中荡开涟漪。
这是崇天堡力量的根基,是村民们从小听到大、刻在骨子里的敬畏之源,此刻由大护堂主亲口诵出,更添了几分镇压邪祟、稳固乾坤的神圣感。
他微微停顿,目光最终锁定在黑十晖身上,以及他身后那一张张被恐惧扭曲的脸。下一秒,波利斯沉静的脸上骤然凝聚起雷霆怒意,胸腔鼓荡如风暴,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
“你们!!”
这声怒喝裹挟着无匹的威压,如实质般向人群碾压而去!
距离最近的黑十晖等人只觉耳中嗡鸣炸响,心脏像被巨手攥紧,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腿一软,踉跄后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
手里的石块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抱着孩子的妇女慌忙捂住孩子耳朵,自己却吓得瑟瑟发抖。
连堡顶那缕正勾勒蛛影的暗紫色雾气,都被这声怒喝冲击得剧烈翻腾,差点溃散。
波利斯目光如电,穿透人群的骚动,声音冷冽如破冰:
“聚集在此,冲击祖先魂祷之域,你们想做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石板上,带着审判的重量。
“是嫌昨夜江上异象不够惊心?还是嫌金五吉惨死、泰雄开失踪不够离奇?!” 他向前踏出一步,石阶仿佛都震颤了一下。
人群如同被无形之力推着,集体后退一步,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波利斯的怒意更盛,抬手指向堡顶的雾气,“看看你们头顶!恐惧蒙了你们的眼,愚昧驱了你们的手!你们以为扔几块石头、喊几句口号就能平息灾祸?错!你们是在火上浇油,是在亲手把整个[布拉可吉]村,推向不安宁的深渊!”
这番话如重锤砸在人心头。原本跟风起哄的人露出茫然,朴叔等尚存理智的老人则满脸忧虑,下意识地点头认同。
“尚地起护…… 崇天堡在此,神灵在上!” 波利斯的声音陡然转为宏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此间所有异象、所有祸福,皆由崇天堡一力担承!自有古老法度厘清,岂容尔等用暴戾与愚妄亵渎神灵,惊扰一个苦难而伟大的生命?!”
“苦难而伟大的生命”—— 这八字一出,人群瞬间炸开,吸气声与低低的惊呼交织。谁也没想到,大护堂主竟会用 “伟大” 来形容那个被他们视为灾星的婴儿。
……
堡房内,音洁委达和媚索在照看着泰安琼。
窗外的喧嚣又传进来,黑十晖的吼声尤其刺耳,“处置它”“灾星” “怪物”的字眼像小石子砸在她们的心上。
音洁委达下意识地把泰安琼往榻里挪了挪,仿佛这样就能挡住外面的恶意。
她十分理解村民此时的心情。
她当接生婆三十年,见多了生老病死,可从没见过哪个孩子像泰安琼这样,带着晶体脐带,引来了狼蛛暗影,还让亲娘赔了性命。
这样的婴儿……充满变数啊,可他只是个娃啊。
泰安琼温热的小身子靠在她臂弯里,呼吸细得像棉线,指尖偶尔无意识地蜷一下,那点活气让她心头一软。
村民们怕邪祟,怕灾祸,可他们忘了,这孩子也是[布拉可吉]村的骨血,是泰雄开和金五吉的念想。
她想起金五吉怀孕时,会来到她的家里,总是摸着肚子、幸福地微笑着跟她讲,想让孩子长大后去看看[伊齐顿格江]外面的世界,别像他们一辈子困在山里。
现在呢?别说看世界,能不能活过今天……都难说。
崇天堡的门再厚,挡得住村民的石块,但,能挡得住他们心里的愚昧吗?
音洁委达低头看着泰安琼的小脸,忽然觉得手里的棉布重得很!
她能接生孩子来到这世界,却护不住这他未来的命运。
还好,有波利斯。
昨夜大护堂主的祷唱还在耳边,那声音沉稳得像山,让她稍微安心。
可转念又怕,万一连崇天堡都护不住泰安琼呢?
刚才出现的堡顶那缕紫雾又是什么?
真像村民说的,是这孩子引来的邪祟吗?
……她赶紧甩了甩头,把这念头压下去。
她轻轻地拢了拢襁褓,内心坚定:不管这孩子身上有多少怪事,只要我在他身旁,孩子就必须安全,不能有分毫的损伤。
金五吉把孩子交到她手里时,她那眼神里的托付和依恋,让音杰委达终身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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