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艾尔华很早就起来了。今天,是泰安琼满一岁的美好日子。
她悄悄关好了安阳居16号(附注12)的大门,迈开脚步,匆匆前往村中的早市。
半年前,考虑到为了泰安琼上幼儿园的方便,艾尔华和泰安琼就已经离开了崇天堡,住到这里来了。
艾尔华要买些泰安琼爱吃的东西,庆祝他一岁的生日。
早上七点的时候,艾尔华已经特意煮了贝叶族传统的甜麦粥,还在粥碗边摆了串染着胭脂红的野果。
她盼这一天盼了太久,盼着孩子能像村里其他娃娃那样,含糊地吐出 “阿妈” 两个字,哪怕只有一声,也够她记一辈子。
这一天上午,艾尔华和泰安琼
晨光透过窗户,在粥碗里映出细碎的光斑。艾尔华抱着泰安琼坐在矮凳上,舀起一勺凉透的甜麦粥,送到孩子嘴边,声音柔得像浸了蜜:“琼琼,尝尝阿妈煮的粥,香不香?” 她顿了顿,又开始重复那练了千百遍的词汇,“阿妈…… 跟阿妈说,阿妈……”
泰安琼的黑眼珠盯着粥勺,小嘴巴微微张开,像是要学说话。艾尔华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手里的粥勺都晃了晃,连呼吸都屏住了 —— 她仿佛已经听到那声软糯的 “阿妈”,仿佛看到孩子对着她笑,像其他娃娃那样扑进她怀里撒娇。
可下一秒,泰安琼张开嘴,发出的却不是她期待的呼唤。
一个短促、清脆,带着金属般冷硬韵律的音节,从他喉咙里滚出来:“KlatK”(科拉克)。
那声音不像人类幼童的牙牙学语,倒像冰原上的金属碎片相互碰撞,还裹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这颗星球的低频震颤。艾尔华手里的粥勺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甜麦粥洒了一地,热气很快消散在空气里。她的指尖瞬间发凉,一股寒意从脚底顺着脊椎往上爬,连抱着孩子的手臂都开始轻轻发抖。
这不是贝叶族语,不是布拉可吉村的方言,甚至不是她听过的任何人类语言 —— 这是天外之音!
……
接下来的日子,艾尔华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泰安琼的确在学说话,可他学会的词汇极其有限,且每个发音都古怪得让人不安:有的带着弹舌的 “嘶啦” 声,像蛇在吐信;有的裹着厚重的喉音,像闷雷滚过山洞;唯独没有 “阿妈”,没有 “粥粥”,没有任何温暖的、属于人间的词汇。
只有当他饿极了,或者想找玩具时,才会用一种毫无感情的、类似电子合成的单调声音指向艾尔华,吐出一串谁也听不懂的音节。艾尔华每次都要猜很久,有时猜对了,孩子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接过东西,没有笑,没有雀跃,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
到了三岁,泰安琼的怪异更明显了。他不喜欢玩村里孩子爱踢的布球,也不喜欢艾尔华缝的布偶,反而热衷于对着墙角的蜘蛛网发呆,或者用积木堆出蜘蛛状的怪异结构。更让艾尔华恐惧的是他的 “笑” 与 “哭”——
别家孩子开心时,会发出 “咯咯” 的软笑,像泉水叮咚;可泰安琼的 “笑”,是短促、高频的 “咔嗒” 声,像生锈的齿轮突然咬合,又猛地掐断,毫无半分欢乐,反而让听到的人耳膜发疼,心里发毛。
若是他感到不适,比如摔了跤,或者玩具被碰倒,那 “哭声” 更让人崩溃 —— 不是人类幼童的宣泄式哭闹,而是持续不断的、穿透力极强的尖锐嘶鸣,像高压钢瓶的阀门被猛地拧开,连寮房的窗棂都跟着嗡嗡发抖。每次听到这声音,艾尔华都要赶紧捂住孩子的嘴,怕被邻居听到,怕引来异样的目光。
夜里,艾尔华常常抱着熟睡的泰安琼发呆。孩子的【剑鱼】胎记在月光下泛着极淡的银光,像颗不安分的星。她摸着那片胎记,眼泪悄悄落在孩子的衣襟上:“我的琼琼,你到底怎么了?难道要一直这样怪下去吗?你的明天,该怎么办啊……” 恐惧像藤蔓,缠得她喘不过气,常常睁着眼到天亮。
为了护住泰安琼,艾尔华把他关在寮房里,不让他跟村里的孩子接触。她画了满墙的贝叶语图画,把 “太阳”“月亮”“粥” 这些简单的词汇,编成儿歌反复唱给孩子听。泰安琼学的很慢,别的孩子三天能学会的词,他要学半个月,可哪怕每天只有一点点进步 —— 比如能模糊地发出 “麦” 的音,艾尔华心里也会泛起一丝微弱的欣慰,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这样过了八个月,泰安琼终于能说几句简单的贝叶语,也没再发出那些怪异的嘶鸣。艾尔华咬了咬牙,把孩子送进了村里的[云彩幼儿园 ]。
她想,或许跟其他孩子在一起,泰安琼能变得 “正常” 些,能像普通娃娃那样,拥有一个热闹的童年。
幼儿园的体育课,是泰安琼第一次跟同龄孩子一起活动。
阳光漫过操场的木围栏,把红色塑胶跑道烤得发烫,空气里飘着青草和孩子们身上的奶香味。
童真儿老师站在队列前,马尾辫上别着朵小雏菊,跑动时花瓣轻轻晃,声音甜得像刚摘的草莓:“宝贝们,今天我们学 50 米跑和跨越式跳高,大家要像小羚羊一样,跑得又快又稳,好不好呀?”
队列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回应,泰安琼却突然绷紧了身体。
他的指尖泛起细密的麻意,像有无数只小蚂蚁在爬 —— 空气里游动的尘埃、远处风吹树叶的 “沙沙” 声、甚至旁边孩子心跳的微弱震动,都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这是狼蛛星阿拉克族与生俱来的天赋,对世间最细微的动静,都会掀起本能的感知涟漪。
“你先认真看老师的动作,然后,你给其他小朋友们表演一遍。”童真儿老师走到起跑线前,指尖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巴战斯通小朋友。
这孩子站得笔直,像株刚抽条的白杨,校服领口扣得严严实实,眼神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大家看好咯,老师先示范动作要领。” 她的声音陡然清亮起来,每个字都像弹珠落在玉盘上,“50 米跑,预备姿势 —— 双脚前后分开,重心往前压,把力量蓄在脚掌,就像准备起跳的小袋鼠!”
她侧身摆出姿势,阳光下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又紧实,透着蓬勃的青春气。“枪响时,要像这样 ——” 话音未落,她脚踝轻轻一蹬,塑胶跑道被踩出轻微的 “咯吱” 声,双臂像羽翼般大幅摆动,身体像被风推着往前冲,最后几步特意挺胸加速,用胸膛稳稳 “撞” 过想象中的终点线,落地时脚尖还俏皮地踮了一下,小雏菊在马尾辫上晃得更欢了。
“看到了吗?蹬地要有力,摆臂要带起全身,冲刺时用胸膛过线哦!”童真儿甜甜地说道,“下面,请巴战斯通小朋友给我们表演一下。”
巴战斯通点头时,下颌线绷得笔直。他站定、屈膝、重心前倾,动作标准得像本活教材。童真儿老师模拟发令枪 “砰” 的一声,他整个人突然绷直,接着像离弦的箭般窜了出去 —— 蹬地时尘土微微扬起,摆臂快得带起细碎的风,冲线时胸膛挺得笔直,双脚落地时稳如磐石,连校服衣角都只是轻轻晃了晃。
“漂亮!这才是小羚羊该有的样子!” 童真儿老师笑着鼓掌,队列里立刻爆发出真心的喝彩。巴战斯通的耳朵微微发红,却还是站得笔直,像棵骄傲的小树苗。
孩子们依次上前练习,童真儿老师守在跑道边,谁的摆臂歪了,她就轻轻掰正孩子的胳膊;谁的重心太靠后,她就用手掌抵着孩子的后背,耐心地说:“往前倾一点,对啦,这样才跑得快呀!” 指尖碰过孩子后背时,总带着点阳光的暖意。
终于轮到泰安琼。
“泰安琼,到你啦!” 童真儿老师笑着招手,声音依旧温柔。
泰安琼走到起跑线前,却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站定。他的瞳孔突然收缩,像盯上猎物的幼狼,黑眼珠里映着跑道的红色,闪着异样的光。下一秒,他的动作让整个操场瞬间安静了半秒 ——
膝盖猛地弯曲,整个人像被按了开关的弹簧,瞬间伏在地上。手掌完全贴紧塑胶跑道,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跑道的纹路里;脊背弓得像满月的弓,连肩膀都微微耸起;脖颈绷得笔直,头微微低着,耳朵却轻轻向后贴,像某种警惕的兽类,正在感知周围的动静。
“噗嗤 ——” 队列里,一个胖男孩忍不住笑出了声。
紧接着,笑声像潮水般炸开:
“他怎么趴下了?学小狗吗?”
“哈哈,你看他的爪子,要刨地吗?”
“地鼠!他是地鼠变的吧!”
细碎的嘲笑像针尖,扎得人耳朵发烫,连巴战斯通都急得脸通红,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压低声音喊:
“泰安琼,站起来!老师说要站着跑……”
可泰安琼已经听不见了。
童真儿老师的发令声 “砰” 地响起,他感觉浑身的力量都顺着指尖与脚尖炸开,身体像被无形的手狠狠往前一推 —— 四肢并用着窜了出去!
那速度快得惊人,低伏的身影几乎贴着地面滑行,身后卷起一道黄尘,连塑胶跑道都被他蹬出一串浅浅的凹痕,他的手臂摆动幅度极大,却带着种蜘蛛般的诡异僵硬,每一次指尖触地,都让地面微微震颤。
眼看就要冲线,他喉咙里突然滚出一声低沉的呜咽,那是野狼扑食时的本能嘶吼 —— 双腿骤然发力,整个身体竟凌空跃起,像颗失控的炮弹,“嘭” 地一声砸在终点线后的软垫上!
软垫陷下去一个深坑。
短暂的寂静后,操场彻底炸了锅。
“哈哈哈!炸膛了!他把自己当炮弹了!”
“飞毛腿巴战斯通,土拨鼠泰安琼!”
女生们笑得互相搀扶着才能站稳,男生们更疯,有的捶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有的扯着嗓子喊口号,连远处的保育员都探头往这边看。
“都别笑了!” 童真儿老师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像块冰投入滚水。
她快步走到软垫旁,眼神锐利地扫过队列,孩子们的笑声戛然而止,一个个低下头,不敢看她紧绷的脸。
没人注意到,她弯腰去扶泰安琼时,手指悄悄攥紧,眼底闪过一丝亮得惊人的光 —— 那爆发力,那四肢着地的原始姿态,根本不是普通人类幼童能拥有的,这孩子身上,藏着不一般的秘密。
泰安琼从软垫上爬起来,身上沾着尘土,却没哭,也没闹,只是愣愣地站着,黑眼珠里还带着刚才奔跑时的异样光芒。艾尔华要是在这,肯定会心疼得掉眼泪,可此刻,童真儿老师看着他的眼神,却像在看一件稀有的宝贝,温柔的笑意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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