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阴风谷，名副其实。
谷口狭窄如瓶颈，两侧岩壁高耸如刀削，终年不见日光。谷内常年刮着诡异的阴风，风声凄厉如鬼哭，风中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和若有若无的腥气——那是蚀魂石矿脉散发出的气息，混合着常年累月堆积的尸骸腐臭。
江尘站在谷口外三里处的山岗上，远远观察。
按照地图标注，阴风谷共有三道防线：最外围是流动哨和暗桩，每半个时辰换一次岗；第二道是谷口的“血煞门”，有常驻守卫十二人，由一名先天巅峰的小队长统领；第三道是矿洞入口的“蚀魂阵”，只有持有特定令牌的幽冥宗弟子才能安全通过。
他手中这块“赵铁”的令牌，能让他通过血煞门，但进不了蚀魂阵——那是黑幡使那个级别才能持有的权限。
不过足够了。
江尘脱下蓑衣斗笠，换上从血煞卫尸体上剥下的黑衣，又取出一包特制药粉抹在脸上。药粉是《守夜真经》药堂篇记载的“易容散”，能暂时改变肤色和面部轮廓，配合《夜影步》的气息收敛，足够瞒过普通守卫。
他检查装备：守心剑用布条缠好背在身后，陨星刺藏在袖中，药囊贴身，血煞卫令牌挂在腰间显眼处。
然后，他大摇大摆地向谷口走去。
“站住！”
血煞门前，两名守卫拦住去路。左边的是个刀疤脸，右边缺了一颗门牙，都是先天中期修为，眼中带着审视。
“令牌。”刀疤脸伸手。
江尘递上赵铁的令牌。
缺牙守卫接过，仔细查看，又盯着江尘的脸看了半晌：“赵铁？丙字七队的队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遇到埋伏，队里兄弟全折了。”江尘声音沙哑，带着疲惫和愤怒，“老子拼死杀出来，回来报信。”
“埋伏？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江尘摇头，“对方蒙面，剑法古怪，专破血煞功。我怀疑……是守夜人余孽。”
听到“守夜人”三个字，两个守卫脸色都变了。
刀疤脸犹豫道：“那你得去见血袍老祖汇报。不过老祖现在在矿洞深处，你要等天亮才能……”
“等不了！”江尘打断他，“我有重要情报——守夜人可能不止一人，而且他们知道阴风谷的位置。万一他们趁夜偷袭……”
这话击中了守卫的软肋。
缺牙守卫与刀疤脸交换眼神，最终点头：“行，你进去吧。不过蚀魂阵那边我们管不了，你得自己想办法。”
“多谢。”
江尘接过令牌，穿过血煞门。
门后是一条向上的石阶，石阶尽头是矿洞入口。越往上走，阴风越盛，风中蚀魂之力的侵蚀也越强。普通武者在这里待久了，轻则心神恍惚，重则魂魄受损。
但江尘胸口的四象印微微旋转，将侵蚀之力转化为精纯的阴寒真气吸收。莲印则散发着温和的暖意，护住心脉和神魂。
这就是双印的好处——能抗能吸，攻防一体。
矿洞入口前，果然有一道暗红色的光幕。
光幕上流转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隐约能看到无数扭曲的人脸在其中挣扎哀嚎。这就是“蚀魂阵”，以活人魂魄为燃料，不断抽取谷内蚀魂石矿脉的能量维持运转。闯入者若无特定令牌护身，魂魄会被瞬间抽离，成为阵法的一部分。
江尘没有令牌。
但他有守心剑。
他背对入口，装作整理衣物，实则右手按在剑柄上。守心剑感应到蚀魂阵的气息，剑身微微震颤，剑柄上的眼睛图案闪过一丝金光。
《守夜真经》符堂篇记载：所有以蚀魂之力驱动的阵法，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阵眼必然连接着蚀魂石矿脉。只要找到阵眼，以守夜剑意斩断连接，阵法就会暂时失效。
江尘凝神观察光幕。
符文的流转有规律，每三息一个循环。在第三个循环的刹那，所有符文会同时黯淡一瞬——那就是阵眼暴露的时刻。
一息。
两息。
三息！
就是现在！
江尘拔剑！
没有剑光，没有声响，只有一道纯粹的剑意刺向光幕某处！剑意触及的刹那，那个位置的符文剧烈扭曲，暗红色光芒明灭不定！
整个蚀魂阵都颤动起来！
但江尘的剑意中融合了玉髓莲的“生机抽取”特性，不仅斩断连接，还反过来抽取阵眼的能量。三息之后，光幕破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
他闪身而入。
缺口迅速闭合，但阵法已经受损，短时间内不会完全恢复。
矿洞内部，景象骇人。
洞壁嵌着发光的矿石，幽绿的光芒映照着两侧——那里堆满了尸骨。有的已成白骨，有的还残留着腐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和腐臭。地面有深深的拖拽痕迹，血迹从洞口一直延伸到深处。
江尘贴着洞壁阴影前进，《夜影步》全力运转，身形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走了约百丈，前方传来人声和敲击声。
是矿工。
几十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正用简陋的工具敲打着洞壁的矿石。他们脚上戴着镣铐，动作迟缓，眼神空洞，显然已经被蚀魂之力侵蚀了神智。每个矿工身后都站着一名监工，监工手持长鞭，稍有不顺就鞭打。
更深处，有几个监工在“处理”尸体——将刚死的矿工拖到一旁，用特制的刀具剖开胸口，取出一团暗红色的、还在微微跳动的东西。
那是“心魂”。
蚀魂石矿脉会缓慢抽取活人的魂魄，但人死亡后，残存的魂魄精华会汇聚在心脉处，形成“心魂”。幽冥宗收集这些心魂，用来炼制蚀魂法器或喂养蚀魂石。
江尘眼神冰冷。
但他没有立刻出手。
矿工数量太多，贸然行动只会让他们成为人质或牺牲品。他需要找到血袍老祖，先解决这个最大的威胁。
继续深入。
矿洞逐渐向下倾斜，温度越来越低。洞壁上的矿石从暗红色转为深黑，散发出的蚀魂之力也越来越浓。普通矿工到这里已经无法存活，所以这一段只有监工在活动。
前方出现岔路。
左边岔路传来浓郁的血腥味，右边岔路则隐约有打铁和熔炼的声音。按照地图标注，左边应该是“血炼室”，右边是“铸兵坊”。
江尘选择了左边。
血炼室是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改造而成，洞顶垂着数十根铁链，每根铁链上都吊着一具尸体——不，有些还没死透，还在微微抽搐。洞中央是个血池，池中翻滚着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血池旁，站着一个身穿血色长袍的老者。
老者背对入口，正将一具刚死的矿工尸体投入血池。尸体接触血水的瞬间，迅速溶解，化作一缕缕血雾升腾。老者张开嘴，贪婪地吸收着血雾，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
血袍老祖。
江尘能感觉到，这老者的气息比黑幡使更强，至少是宗师后期，而且功法诡异，周身萦绕着浓烈的血毒。
硬拼没有胜算。
他正要悄然退走，血袍老祖忽然开口：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江尘心中一惊，但没有动。
“嘿嘿……”血袍老祖转过身，露出一张枯瘦如骷髅的脸，双眼深陷，瞳孔是诡异的血红色，“守夜人的小虫子，你以为那点敛息功夫能瞒过老夫？从你踏入矿洞开始，血池就已经感应到你身上的玉髓莲气息了。”
他舔了舔嘴唇：“玉髓莲……真是好东西啊。吃了你，老夫的血毒功说不定能突破到大宗师境界。”
话音未落，血袍老祖动了！
不是冲向江尘，而是双手结印，血池中骤然冲出数十条血蟒！每一条都有水桶粗，张开血盆大口，从四面八方扑向江尘！
速度太快，范围太广，无法完全闪避。
江尘拔剑。
守心剑出鞘的刹那，金光暴起！剑身横扫，一道圆弧形剑气斩向血蟒！
“嗤嗤嗤——！”
血蟒被剑气斩断，但断掉的部分并未消散，反而化作血雾重新凝聚！而且血雾中蕴含着剧毒，吸入一口就感到头晕目眩！
江尘立刻闭气，同时莲印运转，玉髓精华流转全身，将侵入体内的血毒化解。
但这只是开始。
血袍老祖狞笑着，从怀中取出一面血色小幡。幡面不过巴掌大小，但当他摇动时，整个血炼室都响起凄厉的鬼哭！无数血色虚影从幡中涌出，张牙舞爪地扑向江尘！
这是“百魂幡”的雏形，虽然还未炼成，但已经能操控部分怨魂攻击。
血色虚影没有实体，剑气斩过只是让它们暂时溃散，很快又会重组。而且每一道虚影都带着强烈的怨念冲击，疯狂侵蚀江尘的心神。
江尘感到意识开始模糊。
耳边响起无数哀嚎、诅咒、哭泣……那是惨死在幽冥宗手中之人的最后执念，此刻被血袍老祖操控，成为了攻击的武器。
不能这样下去。
江尘咬破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一瞬。他左手从怀中摸出那枚噬魂晶，犹豫了一瞬，最终注入四象真气！
晶体骤然发烫！
比之前强烈百倍的怨念洪流涌入脑海！但这一次，江尘没有抗拒，而是以《守心剑诀》的心法引导这些怨念，将它们凝聚、转化——
“守夜剑法第二式：守心！”
剑身金光大盛！
不是攻击的金光，而是如晨曦般温暖、能驱散黑暗的光芒。金光所过之处，血色虚影如冰雪般消融！那些被操控的怨魂，在金光中逐渐平静，脸上的狰狞化为解脱，然后……消散。
他们在最后的时刻，得到了安息。
血袍老祖脸色变了：“你……你怎么能净化怨魂？！”
“因为我是守夜人。”江尘声音平静，剑锋指向血袍老祖，“而守夜人的职责，就是送你们这样的邪魔……入轮回。”
他踏步前冲！
守心剑直刺血袍老祖眉心！这一剑看似简单，实则融合了四象真气中的所有“金”属性——最锋锐、最纯粹、专破邪祟的金属性剑气！
血袍老祖不敢硬接，身形暴退，同时挥动血幡，召唤更多血色虚影阻挡。
但江尘的剑更快。
剑锋穿透层层虚影，距离血袍老祖眉心只有三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血袍老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竟然张口喷出一团精血！精血在空中化作一只血色鬼爪，不是抓向江尘，而是抓向……血池！
“以血为祭，唤吾主临！”
鬼爪抓入血池深处，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猛地向上一拉——
“轰——！！！”
整个血炼室剧烈震动！血池炸开，池底露出一具……白玉棺椁！
和凌霄墓中的棺椁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具棺椁表面布满了血色符文，棺盖紧闭，但棺内正传出沉重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每一声心跳，都让整个矿洞震颤一次！
血袍老祖跪在棺前，疯狂叩首：“吾主！吾主！请苏醒，诛杀此獠！”
江尘脸色凝重。
他能感觉到，棺椁中沉睡着一个极其恐怖的存在。那气息……远超宗师，甚至可能达到了大宗师的层次！
而且，是纯粹的、被蚀魂之力侵蚀到极致的邪物。
不能让它醒来。
江尘毫不犹豫，全力一剑斩向棺椁！
剑光如虹，但触及棺椁的刹那，棺盖忽然掀开一条缝，一只苍白的手从棺中伸出，轻轻一握——
“咔嚓！”
剑光破碎！
反震之力让江尘倒飞出去，撞在洞壁上，口中鲜血狂喷！
那只手缓缓收回棺中。
然后，棺盖完全打开。
一个身穿黑色帝袍、头戴平天冠的身影，从棺中坐起。
他面容年轻，约莫二十来岁，肤色苍白如纸，但五官俊美得不似凡人。唯有一双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他“看”向江尘，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守夜人……终于等到你了。”
声音很轻，却如重锤般敲在江尘心头。
他认出了这个人。
不，是认出了这具身体。
这是……
陆寻。
六十年前失踪的上一任往生令持有者，凌霄的弟子，守夜人最后的传人。
但现在，他显然已经不是陆寻了。
那双全黑的眼睛，证明他的神魂已被蚀魂之力彻底侵蚀、扭曲、改造。
成为了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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