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颁奖仪式现场，气氛比昨天比赛时还要紧张。林远觉得空气浓稠得能拧出水来，每个老师的表情都像是等待高考放榜的考生——如果考生们还都穿着最贵的西装并且互相假笑的话。
组委会很会营造悬念，把颁奖仪式搞得像奥斯卡颁奖礼。先是领导讲话，再是评委总结，就是不直接公布名次。林远坐在台下，感觉自己的手心一直在冒汗。
刘老师坐在他斜前方，背挺得笔直，像是用尺子量过。但从林远的角度，能看见他不断摩挲着手指的小动作——那是紧张的表现。
“现在公布三等奖获得者。”主持人终于进入正题。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获奖老师上台领奖。掌声时起时落，有人欣喜有人失落。林远注意到刘老师的背越来越僵——显然，他预期自己至少是二等奖。
三等奖名单念完，没有刘老师，也没有林远。刘老师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但随即又绷紧了——接下来是二等奖。
“二等奖，清河中学王老师！” “二等奖，实验附中张老师！” ...
每念一个名字，刘老师的脸色就白一分。当二等奖最后一个名字念完时，他的手指已经攥得发白。
现在只剩下一等奖了。会场里的气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程度。大家心里都明白，一等奖只可能有一个人。
主持人故意停顿了一下，扫视全场，享受着制造悬念的时刻。
林远感觉自己心跳声大得能震聋邻座的人。他偷偷瞥了一眼刘老师，发现对方也在用余光看他，两人目光一触即分，都迅速移开。
“现在公布一等奖获得者。”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本届青年教师教学基本功大赛一等奖的获得者是——”
又一顿挫，林远真想冲上去把名单抢过来自己看。
“——青云中学，林远老师！”
瞬间的寂静之后，会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议论声。
“林远？真的是那个用积木上课的老师？” “黑马啊！完全没想到！” “实至名归，那堂课确实精彩...”
林远愣在原地，直到旁边的老师推了他一把：“林老师，上台领奖啊！”
他机械地站起身，感觉双腿有些发软。走过刘老师身边时，他看见对方的脸苍白如纸，勉强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鼓掌的动作僵硬得像是机器人。
上台的几步路仿佛无比漫长。闪光灯不停闪烁，林远被晃得眼花。他接过奖杯和证书时，手还在微微发抖。
“恭喜林老师！”主持人热情地握着他的手，“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远深吸一口气，凑到麦克风前：“谢谢组委会，谢谢学校给我的支持，谢谢...谢谢借给我积木的工作人员。”
台下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其实我最想感谢的是我的学生们，”林远继续说，声音渐渐稳定，“是他们让我明白，教学不是灌输，而是点燃。这个奖属于青云中学高二七班的每一个孩子。”
他说这话时，目光无意中扫过刘老师。对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避免与他对视。
颁奖继续，主持人开始公布优秀奖。当念到“刘建军老师”时，掌声明显稀疏了许多。刘老师上台领奖时表情僵硬，接过证书后几乎是小跑着下了台。
最后的评委点评环节，那位严肃的女评委代表发言。她特别提到了林远的课：
“本届大赛中，我们看到了一些令人惊喜的创新尝试。比如林远老师的《沟洫志》一课，完美展现了青年教师卓越的教学创新能力和课堂驾驭能力。”
会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这堂课最难得的是，能够化难为易，化枯燥为生动，真正体现了以学生发展为中心的教学理念。不是为创新而创新，而是让创新服务于学生的学习需求。”
女评委的目光扫过全场：“同时，我们也看到一些老师保持了扎实的教学基本功，这是值得肯定的。但教育要与时俱进，在扎实的基础上创新，在创新中夯实基础，应该是我们共同努力的方向。”
这番话虽然委婉，但褒贬已然分明。林远看到刘老师的头更低了。
颁奖仪式结束后，人群围了上来。其他学校的老师纷纷向林远表示祝贺，索要联系方式。闪光灯再次闪烁，有记者过来采访。
“林老师，您的创新教学理念是如何形成的？” “能分享一下您平时的备课经验吗？” “您认为传统教学方式还有价值吗？”
林远一边回答，一边用目光搜寻刘老师的身影。终于在人群外围，他看到刘老师独自向门口走去的背影，落寞而孤寂。
“对不起，稍等一下。”林远挤出包围圈，快步追了上去。
“刘老师！”他在走廊上叫住对方。
刘老师转过身，表情已经恢复平静，但眼中的失落无法掩饰：“恭喜啊，林老师。” “谢谢，”林远真诚地说，“您的课也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刘老师苦笑一下：“评委说得对，教育要与时俱进。我可能...确实落伍了。”
这时王主任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满脸红光：“太好了！我们学校包揽一等奖和优秀奖！双喜临门！”他用力拍着两人的肩膀，“回去一定要好好庆祝！”
刘老师勉强笑笑：“主任，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好好，休息好！”王主任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林远身上，“小林啊，校长刚来电话，说要给你开庆功会！还要安排媒体采访！”
林远看着刘老师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回学校的车上，王主任兴奋地打着电话，逢人就说“我们学校拿了一等奖”。林远靠在车窗上，看着手中的奖杯。
奖杯造型是一本打开的书，上面有一只飞翔的鸟，寓意“知识让思想飞翔”。手感冰凉，但却让林远感到温暖——这是对他选择的肯定，对他创新的认可。
但他不禁想起刘老师离去时的背影。胜利的喜悦中掺杂着一丝苦涩。
手机震动起来，班级群里已经炸开了锅：
李浩：“老林牛逼！！！一等奖！！！” 吴明：“根据统计数据，我区青年教师教学大赛一等奖获得者的平均年龄为35.7岁，林老师以26岁获奖，刷新了最年轻获奖记录。” 陈小雨：“老师太帅了！奖杯是什么样子的？” 张晓：“我们班是不是要出名了？”
林远笑着回复：“奖杯很大，很重，下次上课带来给你们看。至于出名——先把昨天的作业交齐再说。”
群里顿时一片哀嚎。
王主任终于打完电话，凑过来笑着说：“校长说了，这次获奖证明我们的教学改革方向是正确的！要让你在全校做经验分享，还要组织青年教师跟你学习！”
林远点点头，心里却在想：不知道刘老师听到这些安排会作何感想。
车到学校时，已经有一群学生在门口等候。看到林远下车，他们欢呼着围上来：
“老师牛逼！” “奖杯！我们要看奖杯！” “老师是不是要变成名师了？”
林远被学生们的热情感染，暂时抛开了顾虑，举起奖杯让大家看个够。
欢呼声中，他无意间抬头，看见教学楼一扇窗户后站着个人影——是刘老师。对方正看着楼下热闹的场景，表情看不真切。
当林远再次抬头时，那扇窗户后已经空无一人。
庆祝的人群渐渐散去，林远独自回到办公室。他把奖杯放在办公桌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旁边。
奖杯在夕阳下闪着光，与周围陈旧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林远长舒一口气，感觉连日来的疲惫终于释放。他做到了，证明了自已的选择，证明了创新的价值。
但胜利的喜悦之外，更多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获奖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如何把创新理念真正落实到日常教学中？如何让更多学生受益？如何与像刘老师这样的传统教师和谐共处？
这些问题，比任何比赛都更具挑战。
窗外传来学生打篮球的喧闹声。林远看向操场，看见李浩正在教几个同学投篮动作。
他微微一笑，拿起手机拍下这个场景。
明天的课，就从这里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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