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要将林深的骨头颠散架。
当他终于踏上粤州的土地时,一股混杂着海腥、水汽和尘土的灼热浪潮,迎面扑来,让他窒息。
耳边是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呱啦,像无数只画眉鸟在同时鸣叫。
眼前是自行车的洪流,叮叮当当,汇成钢铁的长河。
穿着紧绷绷喇叭裤的男人,烫着大波浪卷的女人,扛着录音机招摇过市的青年……
这一切,对林深而言,不只是冲击。
是颠覆。
他像一只误入人类城市的林间小鹿,茫然,警惕,下意识地抓紧了赵美兰的衣角。
然而,赵美兰却像一条回了水的鱼。
她甚至没有一丝的迟疑,拉着林深,在混乱的人潮中精准地穿行,七拐八拐之后,钻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巷子里是一家挂着“红星旅馆”招牌的小店。
“老板,开间房,最平嘅。”赵美兰一张口,竟是半咸不淡的粤语。
柜台后打瞌睡的老板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伸出三根手指:“三十,押十。”
“二十啦,我哋住好耐嘅。”
一番唇枪舌剑的拉锯,最终以二十五块一晚的价格成交。
进了那间仅能容下一张床和一个小桌的逼仄房间,赵美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里面“咔哒”一声反锁了房门。
她蹲下身,从那个破旧的帆布包最底层,摸出了用好几层旧布包裹的钱袋。
一沓沓带着体温的钞票被小心翼翼地取出。
赵美兰将绝大部分都塞进了床板下的一道裂缝里,只在口袋里留了一百多块的散钱。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神情专注而肃穆。
“记住,财不露白。”她转头对林深说,“这是我们做生意的第二条铁律。钱,有时候比命更招人惦记。”
林深看着她,这个女人身上仿佛有无数个开关。
时而温柔,时而强悍,时而又像现在这样,谨慎得如同一只在黑夜里潜行的豹子。
第二天,赵美兰没有去任何市场。
她只带着林深,在粤州最繁华的几条街上“闲逛”。
林深不懂她要做什么,只能跟着。
他看见赵美兰在一个卖凉茶的摊子前站了许久,看老板如何招呼客人。
又在一家国营商店的橱窗外驻足,盯着里面穿着连衣裙的塑料模特,眼神里是评估,而非欣赏。
她甚至拉着林深,在一个播放着邓丽君歌曲的录音机摊前,默默听了半个钟头。
直到第三天,她才带着林深,一头扎进了当时全国闻名的高第街服装批发市场。
这里已经不能用人山人海来形容。
这里是欲望的沸腾熔炉。
密密麻麻的档口,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像一道道彩色的瀑布。
喇叭裤、蝙蝠衫、健美裤、牛仔外套……这些在北方县城足以引人侧目的“奇装异服”,在这里,被成捆成堆地扔在地上,任人踩踏。
赵美兰拉着林深,依旧是只看不问。
但这一次,她的脚步有了明确的目的。
她专门往那些挤满了人的档口凑,眼神却不看衣服,而是盯着那些来进货的批发商。
看他们操着什么口音。
看他们抢购什么款式。
看他们和老板如何讨价还价。
中午,母子俩就在路边摊,一人捧着一碗牛腩粉,呼噜呼噜地吃着。
“看出什么了?”赵美兰忽然问。
林深咽下一口滚烫的粉,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好像……外地口音的人,都在抢喇叭裤和那种很宽大的上衣。”
“嗯,还有呢?”
“那些生意好的老板,都很会聊天,很热情,跟谁都像老朋友。”
赵美兰赞许地看他一眼,孺子可教。
“这叫跟爆款,也叫客情维护。”她用筷子尖在满是油污的桌上画着,“我们是新来的,没本钱试错,所以必须跟最爆的款,这样风险最小,回钱最快。”
“至于跟老板拉关系,那更是学问。做生意,货是死的,人是活的。关系到位了,他有好货会第一个通知你,甚至能让你赊账。这都是钱换不来的门路。”
她将前世的商业法则,掰开了,揉碎了,用一碗牛腩粉的功夫,灌输给了林深。
这些知识,像一颗颗坚硬的种子,砸进了林深的心里。
下午,赵美兰终于出手了。
她没有去那些最火爆的档口,反而钻进一家位置偏僻、老板正靠着货堆打瞌睡的店。
“老板,喇叭裤点批啊?”
那精瘦的广东老板被惊醒,不耐烦地打量了她一眼:“睇你摞几多咯,多就便d。”
赵美兰随手拿起一条裤子,手指在布料上捻了捻,又翻过来看缝线。
“布太薄,走线稀,拉链还是塑料的。”她摇摇头,直接把裤子扔了回去,“这种货,送我都不要。”
老板的脸就黑了。
“靓女,你价都未问,就话我d货唔得?”
“你的货要是砸了我的招牌,你赔得起吗?我做的是回头客生意,不是一锤子买卖。”赵美兰的气场,比他这个老板还足。
林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那老板一怒之下把他们赶出去。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老板愣了半晌,脸上的怒气反而消了,换上了一副精明的笑。
“得,撞到行家了。”他转身从里屋拖出一个大麻袋,“呢批货,出口转内销嘅,你再睇睇。”
赵美兰接过来一看,布料厚实,做工精良,确实不是一个档次。
“这个还行,几钱?”
“十二。”
“旁边档口一模一样的,卖十块。”赵美兰眼皮都不抬。
“冇可能!佢嗰d喺仿版,我呢度喺正版!”老板急了。
“穿身上有咩分别?八块,你这包我全要了。”
“八块?靓女你当我做慈善啊!进货都唔止呢个价!最少十块五!”
“九块。”赵美兰说完,拉起林深转身就走,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哎!等等!等等!”
老板果然急了,一把从后面拉住她。
“九块五!真系唔可以再少啦!当交个朋友!”
赵美兰回过头,伸出三根手指,一字一顿。
“九块,二毛,八。图个吉利,我拿两百条。”
两百条!
老板的眼睛亮了。
这个数字,意味着巨大的出货量和快速的资金回笼。虽然单件利润薄如纸,但总量可观。
他咬了咬牙,像是做了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好!成交!”
用同样的手法,赵美兰又拿下一百件蝙蝠衫和五十块电子表。
带来的四百多块钱,被她花得一分不剩。
当三大包山一样沉重的货物堆在小旅馆的房间里时,林深仍觉得像在做梦。
他看着正在擦汗的赵美兰,这个女人砍价时像一头凶悍的母狼,谈成后又恢复了平静。
“妈,你刚才转身就走,就不怕他……真的不喊住你吗?”
赵美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和睥睨。
“生意场,就是心理战场。”
“你越想要,就越要装作不屑一顾。你表现得比他还不想成交,他才会追着你卖。”
“这,是第四课,叫‘欲擒故纵’。”
她拍了拍那三大包货,像将军在检阅自己的兵马。
“货,是我们的弹药。”
她转过头,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喧嚣混乱的夜市,眼神锐利如刀。
“明天,我们就去那里,打响第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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