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失重,以及一种仿佛从深海急速上浮的剥离感。
林逍然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浮,仿佛一片无根的浮萍。身体各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经脉如同被烈焰灼烧过,空空荡荡,唯有丹田内那颗混沌星辉色的九转金丹,依旧在顽强地、缓慢地旋转,散发出微弱却持续的光芒,维系着他最后的生机。
太初归元力如同耗尽了的泉眼,那一点本源印记黯淡无光,只能本能地、极其缓慢地汲取着金丹转化出的微薄灵力,修复着体内那触目惊心的损伤。更麻烦的是,皮肤表面那些暗红色的侵蚀纹路并未因离开古墟而消失,反而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阴冷的归墟死气,不断试图向体内渗透,与太初归元力形成拉锯。
他强行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感受到自身似乎正处于一种高速移动的状态,四周是流光溢彩、扭曲变幻的通道壁,与之前穿越“远古之门”和星路时的感受类似,但更加颠簸和不稳定。
“我们……在跃迁通道里……”他声音沙哑干涩,几乎难以辨认。
“林师兄!你醒了!”苏灵儿带着哭腔的惊喜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双温软的手立刻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精纯温和的水灵之力带着焦急,渡入他体内,却如同泥牛入海,收效甚微。
林逍然勉强偏头,看到苏灵儿俏脸苍白,眼角还带着泪痕,显然担忧至极。他目光扫过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艘狭小、舱壁不断震动的梭形飞行器内部。冷凝霜、百晓生、石坚、烬以及仅存的六名星烬族战士都挤在其中,人人带伤,气息萎靡。
石坚的情况最为严重,他肩胛处一片焦黑,深可见骨,残留的归墟能量仍在侵蚀他的血肉,让他陷入深度昏迷,全靠苏灵儿之前施放的几个维持生机的法术吊着一口气。那两名牺牲的星烬族战士的遗体,被妥善地安置在角落,覆盖着干净的布帛,气氛沉重。
“我们……逃出来了?”百晓生瘫坐在一旁,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去同伴的悲恸,他看着剧烈震颤、不时迸发出电火花的舱壁,苦笑道,“但这‘星梭’的状态……好像不太妙。”
这艘“星梭”,是他们在踏入跃迁通道的瞬间,由引擎阵列自动弹射出的救生舱,似乎是星灵族为撤离者准备的最后保障。但显然,历经万古岁月,加之归墟侵蚀和刚才强行启动跃迁,它也已到了极限。
林逍然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舱壁上,神识艰难地向外探去。他的神识在通道乱流中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只能勉强感知到他们正被一股强大的空间力量推送着,朝着某个未知的坐标疾驰。通道极不稳定,时而扭曲,时而出现细微的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通道不稳定……我们可能无法抵达预设坐标……”林逍然喘息着说道,每说一个字都牵动着肺腑的疼痛。
“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了!”百晓生叹了口气,“只希望别把我们扔到什么绝地里去。”
冷凝霜盘膝坐在一旁,正在全力调息,闻言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扫过林逍然身上那显眼的暗红色纹路,眉头微蹙:“你身上的侵蚀……”
“暂时……无碍。”林逍然摇头,他自己清楚,这归墟死气如附骨之疽,极难祛除,只能靠太初归元力慢慢磨灭,但这需要时间和海量的灵力,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两样。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依旧紧握在手中的那枚水晶棱柱上。棱柱此刻光芒极其黯淡,表面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纹,显然在之前的连番激战和启动跃迁中损耗巨大。但当他神识尝试探入时,依旧能感受到其中那浩瀚如烟海的知识库,只是许多区域变得更加模糊,难以触及。
“星灵族的遗泽……”他心中默念,若非这棱柱和星衍的传承,他们早已葬身古墟。这份因果,沉重而深远。
就在这时,整个星梭猛地一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警告!空间通道出现大规模紊乱!星梭结构完整性下降至百分之三十!预计三十息后即将解体!”一个冰冷的、带着杂音的电子警报在舱内响起。
众人脸色骤变!
“怎么办?!”百晓生骇然道。
林逍然强提精神,神识再次强行扩展,感知着通道外那如同沸水般翻滚的空间乱流。他看到了!在通道的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薄弱点”,透过那里,隐约能感受到一片陌生的星空气息!
“左前方!那里有一个出口!但很不稳定!”林逍然急声道,“必须强行冲出去!留在通道里必死无疑!”
“怎么冲?这破船眼看就要散架了!”百晓生看着舱壁上越来越多的裂缝,绝望道。
林逍然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薄弱点”。逍遥道心疯狂运转,计算着时机、角度、以及……他们唯一可能的机会!
他猛地将手中黯淡的水晶棱柱按在星梭简陋的控制面板上,同时,将体内金丹中勉强凝聚起的最后一丝星辰灵力,连同两块源核微弱的共鸣,全部灌注进去!
“以我之名,引导星梭!燃烧本源,开辟生路!”
他在赌!赌这水晶棱柱作为星灵族权限钥匙,能与这救生星梭产生最后共鸣!赌他那蕴含星辰秩序的本源之力,能暂时稳定星梭,并引导它冲向外面的世界!
“嗡——!”
水晶棱柱接收到他的力量,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哀鸣,裂纹骤然扩大,但其核心却爆发出了一瞬间的、无比纯粹的光芒!这光芒如同有生命般,迅速蔓延至整个星梭的控制系统!
濒临解体的星梭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震颤略微平息,表面浮现出微弱的、与林逍然灵力同源的混沌星辉色光芒!
“就是现在!”林逍然怒吼,凭借着与星梭那短暂而脆弱的联系,强行操控着它,如同驾驭一匹濒死的烈马,朝着那越来越近的“薄弱点”狠狠撞去!
“轰——!!!”
剧烈的撞击感传来,仿佛整个灵魂都被甩出了躯壳!星梭表面的光芒瞬间湮灭,舱壁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彻底变形!无数空间碎片如同利刃般刮擦着外壳!
林逍然只觉眼前一黑,最后看到的,是舷窗外那骤然亮起的、陌生的星空,以及苏灵儿等人惊骇欲绝的面容。
紧接着,便是无尽的黑暗与失重,仿佛被抛入了无垠的虚空。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林逍然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再次恢复了一丝意识。
他感到自己似乎正在急速下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艰难地睁开眼,透过已经布满裂痕、几近破碎的舷窗,看到了一片迅速放大的、郁郁葱葱的绿色!以及远处连绵的山脉轮廓!
他们……冲出了空间通道,似乎坠落到了一个生命星球上!
“抓紧!要坠毁了!”百晓生嘶哑的吼声在舱内回荡。
下一刻,更加猛烈的撞击传来!
“砰——!!咔嚓——!!!”
天旋地转!巨大的惯性将舱内所有人狠狠抛起,又重重砸在舱壁或座位上!骨骼碎裂声、闷哼声、金属撕裂声混杂在一起!
林逍然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作用在身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出,彻底失去了意识。
……
当林逍然再次恢复知觉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浑身散架般的剧痛,以及喉咙火烧火燎的干渴。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有些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青草的清新,以及……一股淡淡的、却异常精纯的灵气!
这灵气的浓度,远超他之前去过的任何地方,甚至比万星海的一些大宗门福地还要浓郁!而且属性中正平和,极易吸收。
他还活着?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林师兄!你别动!”苏灵儿焦急的声音立刻响起。
林逍然偏头看去,只见苏灵儿正跪坐在他身边,原本洁净的衣裙沾满了泥土和血迹,俏脸上也带着擦伤,但眼神中充满了关切和一丝如释重负。她手中正凝聚着一团柔和的水蓝色光芒,小心翼翼地治疗着他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那是在星梭最终撞击时被断裂的金属划伤的。
他目光扫向四周。他们似乎坠落在了一片原始森林的边缘,不远处,那艘救生星梭已经彻底解体,变成了一堆扭曲燃烧的残骸,冒着滚滚浓烟。冷凝霜、百晓生、石坚、烬和其他星烬族战士都横七竖八地躺在附近,似乎都昏迷不醒,但气息尚存。
石坚的伤势看起来最为触目惊心,肩胛处的焦黑蔓延了少许,气息微弱。那六名星烬族战士也人人带伤,状态不佳。
“其他人……怎么样?”林逍然声音虚弱地问道。
“冷师姐和百晓生受伤不轻,但性命无碍,还在昏迷。石师兄他……”苏灵儿眼圈一红,“他的伤势很重,归墟能量还在侵蚀,我……我暂时只能压制。烬首领他们也都受了震荡和内伤,需要时间恢复。”
林逍然心中一沉。团队几乎人人重伤,战力十不存一。在这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他尝试运转功法,发现此地灵气虽然浓郁,但他经脉受损严重,两块源核也因过度透支而陷入沉寂,吸收灵力的速度慢得令人发指。倒是皮肤表面那些暗红色纹路,在接触到这片天地精纯的灵气后,似乎活跃了一丝,与他体内的太初归元力形成了更激烈的对抗,带来阵阵蚀骨的刺痛。
他强忍着不适,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星梭残骸上。那枚布满裂纹的水晶棱柱,似乎就在残骸附近。
“棱柱……”
苏灵儿会意,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从焦黑的残骸中,将那枚黯淡无光、裂纹遍布的水晶棱柱捡了回来,递给林逍然。
棱柱入手冰凉,几乎感受不到任何能量波动,仿佛随时都会碎裂。林逍然心中叹息,这件星灵族的遗泽,为了帮助他们逃生,恐怕已经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但当他将微弱的神识探入其中时,却惊讶地发现,知识库的核心部分似乎依旧完好,只是被一层无形的隔膜封锁了,难以像之前那样随意查阅。唯有少数关于基础能量应用、灵植辨识、以及……一种名为《星辰蕴灵诀》的初级吐纳法门的信息,依旧清晰可见。
《星辰蕴灵诀》?林逍然心中一动。这似乎是星灵族一种打基础、固本培元的法门,并非战斗神通,但中正平和,尤其注重引动星辰之力温养肉身与神魂,对于他们目前这种重伤虚弱的状态,或许正合适!
这算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吗?
他立刻将《星辰蕴灵诀》的修炼法门通过神识共享给刚刚苏醒过来的冷凝霜和百晓生。
“这是……星灵族的吐纳法?”百晓生接收到信息,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似乎很适合我们现在的情况。”
冷凝霜仔细体悟了片刻,也微微颔首:“此法引动的星辰之力虽弱,但极为精纯温和,于修复伤势、稳固根基大有裨益。”
“此地灵气浓郁,正好修炼此法,尽快恢复一些实力。”林逍然沉声道,“在我们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之前,必须拥有自保之力。”
苏灵儿也点了点头:“我先帮石师兄和烬首领他们稳住伤势,然后我们也一起修炼。”
计议已定,众人不再犹豫。林逍然强撑着坐起,依照《星辰蕴灵诀》的法门,开始尝试引导此地浓郁的灵气,以及那冥冥中存在的、微弱的星辰之力。
起初,过程极其艰难。受损的经脉如同堵塞的河道,每一次灵力流转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归墟死气的侵蚀也不断干扰着他的心神。
但他谨守逍遥道心,以莫大的毅力,一点点地引导着那丝微弱却纯净的星辰之力,如同春雨润物般,滋养着千疮百孔的身体。
渐渐地,他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虽然恢复的速度依旧缓慢,但那种生机重新在体内萌芽的感觉,让他看到了希望。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森林边缘,篝火燃起,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苏灵儿用找到的清水和几种她辨认出的、具有疗伤效果的草药,熬制了一锅简单的药汤,分给众人。
林逍然喝下药汤,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的暖流,继续运转《星辰蕴灵诀》。夜空之中,繁星点点,与他修炼产生的微弱星辰之力隐隐共鸣,让他吸收灵力的效率提升了一丝。
他抬头望向那陌生的星空,银河璀璨,星河流转,与他记忆中的任何一片星图都对不上。
这里,究竟是何处?是万星海的某个未知角落,还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星域?
“弈者”和“归寂教团”的威胁是否依旧存在?那被他们暂时摆脱的归墟之种,是否会留下某种印记,引来新的追杀?
一个个疑问在他心中盘旋。
但眼下,这些都只能暂时压下。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是恢复实力。
他看着身边在星光和篝火映照下,同样在努力修炼或处理伤势的伙伴们,看着手中那枚布满裂纹、却依旧承载着一个逝去文明希望的水晶棱柱。
星火未熄,遗泽新生。
在这片陌生的星空下,属于他们的征程,被迫翻开了新的一页。前路依旧未知,但只要人还在,希望,就在。
他闭上双眼,更加专注地沉浸于《星辰蕴灵诀》的运转之中。一丝丝精纯的星辰灵力和天地灵气,如同涓涓细流,开始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他破损的躯壳与神魂。
黑暗中,那混沌星辉色的金丹,似乎也微不可察地,亮起了一丝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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