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放出的风声,在京城的舆论场里搅起最后一阵波澜。“梁玉汐自幼便有娃娃亲,及笄后远嫁他乡”“顾小侯爷见义勇为,顾府深明大义,不图回报”——这番精心编排的说辞,像一块遮羞布,勉强为这场持续多日的风波画上了一个看似体面的句号。明面上,既全了梁家的脸面,也给了顾家台阶,仿佛皆大欢喜。
消息传到顾侯府时,明兰正在窗边修剪一盆素心兰。春日的阳光透过窗纱,洒在她素净的侧脸上,指尖的银剪起落间,枯黄的叶片纷纷落地。听闻下人禀报,她剪兰草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笑意。
“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她轻嗤一声,放下银剪,拿起一旁的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语气里满是不屑,“娃娃亲?远嫁?不过是走投无路之下的遮羞布罢了。想借着我们顾家的势,平息流言,全了他们梁家自己的脸面,倒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自始至终,关心的从来不是梁玉汐的死活,不是她是否远嫁,而是自己儿子顾昀舟的前程与名声。“想用这种不清不楚的‘恩情’和流言,拖累我的圆哥儿?”明兰抬眼,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做梦。”
当晚,顾廷烨回府时,眉宇间带着几分朝务繁忙的疲惫,却依旧难掩久居上位者的沉稳威仪。明兰亲自伺候他换下朝服,换上舒适的常服,奉上一杯温热的雨前龙井,才将梁家放出的风声,以及自己的担忧,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她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末了才道:“如今他们扯出‘娃娃亲’来圆场,虽是撇清了关系,可当初‘顾梁联姻’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终究是对圆哥儿的名声有碍。我怕日后有人拿此事做文章,说他年少时便与梁家女牵扯不清,影响他将来的前程。”
顾廷烨端着茶盏,静静听完,浓黑的眉毛甚至都未曾动一下。他呷了一口茶,醇厚的茶香在口中散开,随即抬手,将茶盏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放,发出清脆的声响。“小丫头片子,还想污了我儿的名声?”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轻蔑与冷硬,仿佛在说一只蝼蚁妄图撼动大树,“梁家也就这点出息了。”
他甚至懒得去评价梁家的手段,只觉得无聊且上不得台面。在他眼中,梁家这种内宅之间的舆论算计,渺小又可笑。
“此事不必再理会。”顾廷烨抬眼,目光深沉,语气斩钉截铁,“这几日陛下降旨,要我回川蜀巡查军务,整顿边防。你抓紧时间准备准备家事,随我一同赴任。”
他看向明兰,眼神里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京城这些蝇营狗苟,留给那些闲人自己去嚼舌根。我们离了这是非之地,时间一长,流言自会散去。其他的,你不用管,有我在。”
“是,侯爷。”明兰垂首应下,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烟消云散。顾廷烨的方法,粗暴,直接,却带着绝对的效力。
彻底离场。
这是最釜底抽薪的办法。当顾侯爷携家带口,奉旨离京,奔赴千里之外的川蜀,京城里关于顾梁两家的那点风流韵事,便失去了最核心的当事人和谈资。谁还会记得一个即将远嫁的庶女,和一个早已离京的侯府世子之间,那场无疾而终的“英雄救美”?
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我甚至不屑于与你纠缠,直接离开你的战场,让你的所有算计都落于空处,沦为无人问津的笑话。
也是一种绝对实力的彰显——我有更重要的军国大事要做,没空陪你们玩这种内宅妇人的舆论游戏。
很快,顾侯府即将举家赴川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桩更大的事情所吸引。议论的重点变成了顾廷烨圣眷正浓、川蜀军务的重要性、顾家搬迁的盛况,以及各家该如何为顾家践行。
至于梁家七姑娘那点事,在真正的权势和国家大事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同投入大海的一颗石子,连涟漪都未曾激起多少,便迅速沉寂了下去。
梁夫人得知顾家即将离京的消息时,正坐在暖阁里,对着一堆远嫁人选的庚帖头疼。听到下人禀报的瞬间,她先是一愣,手中的庚帖滑落在地,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被人无形地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她费尽心机,精心编排,制造出的“定局”,在对方绝对的力量和漠视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如同一个自娱自乐的笑话。顾家甚至懒得对她的做法做出任何回应,只用一场干脆利落的“离开”,便彻底终结了这场风波,也彻底否定了她所有的算计。
而墨兰,在听闻此事后,独自站在窗前,久久不语。窗外的桃花早已谢尽,只剩下郁郁葱葱的枝叶,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望着远方,眼神复杂难辨。
她再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明兰之间,隔着的从来不仅仅是个人智慧的差距,更是夫家门第、夫君权势的天堑鸿沟。当她还困在内宅的方寸之地,为了名声、为了地位苦苦争斗时,明兰早已拥有了随时抽身离去、俯瞰全局的资本。
这种认知,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墨兰的心上,却也让她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决心。她必须为自己、为女儿们积累足够的实力,不仅仅是金钱,更是地位,是话语权,是足以让她们在任何风波面前,都能从容立足的底气。
这场由孩童意外引发的、牵动两大侯府的“池畔风波”,最终以顾府的抽身离场画上了句号。京城的舆论场很快便被新的热闹填满,没有人再记得那个曾经身陷流言的梁家女,也没有人再提及那场无疾而终的“英雄救美”。
梁家上下正因“玉汐即将远嫁”的消息稍得喘息,连日来的流言蜚语如同附骨之疽,压得人喘不过气,如今总算有了个看似体面的归宿。府里的丫鬟婆子私下议论,都说顾家离京是眼不见心不烦,等这桩婚事尘埃落定,日子久了,那些捕风捉影的闲话自然会烟消云散。就连一向忧心忡忡的梁夫人,也松了半口气,对着铜镜整理鬓发时,眉宇间添了几分难得的平和——虽疼惜玉汐要远走他乡,可比起让侯府名声扫地,这已是最好的结局。刘姨娘更是暗自庆幸,打点着女儿的嫁妆时,指尖都带着颤,只盼着女儿到了及笄能安稳度日,远离京城这是非地。
谁也没料到,平静不过半日,一道噩耗便如惊雷破空,狠狠砸在永昌侯府的头顶。
“不好了!出事了!” 府外传来仆人的狂奔声,伴随着嘶哑的呼喊,打破了侯府短暂的安宁,“玉汐姑娘……玉汐姑娘和刘姨娘的马车,坠河了!”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浇灭了府里所有的平和。正陪着曦曦描红的梁夫人猛地摔了手中的笔,朱砂溅在宣纸上,红得刺眼;苏氏手里的茶盏哐当落地,滚烫的茶水泼在裙裾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怔怔地望着门口,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下人们更是炸开了锅,惊慌失措地奔走相告,原本还算有序的侯府,顷刻间乱作一团。
消息传回时,梁老爷正在书房与幕僚商议差事,听闻后猛地拍案而起,紫檀木的案几发出沉闷的巨响,上好的砚台都震落在地,墨汁泼洒出来,晕染了满桌的公文。他脸色铁青如铁,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二话不说,抓起墙上悬挂的佩剑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备马!带齐人手,随我去现场!”
临河的官道旁早已围了些闻讯赶来的村民,见永昌侯府的人到了,纷纷噤声退让。河水潺潺流淌,并不湍急,一辆乌木马车歪歪斜斜地躺在岸边的泥地里,车轮深陷,车厢破损不堪,溅满了泥浆和水草。玉汐和刘姨娘的尸体已经被先行赶到的仆役捞起,并排放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盖着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风一吹,布角掀起,露出一小截湿透的衣袖,紧贴着冰冷僵硬的肢体,看得人心头发紧。
车夫瘫坐在一旁,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嘴里不停念叨着:“是意外……真的是意外……那路段的护栏突然断了,马车就滑下去了……我拼命拉缰绳也没用……” 他一边说一边发抖,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围观的下人们无不垂首叹息,脸上满是悲戚。“多好的姑娘啊,就要嫁人了,怎么就遭了这种横祸……” “刘姨娘也是苦命人,这辈子小心翼翼,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窃窃私语的声音里,满是惋惜与同情,谁都认定这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梁老爷却一言不发,他挥手屏退了所有上前劝慰的下属和围观的村民,偌大的河岸瞬间只剩下他一人。他缓缓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握住那块粗布,猛地一掀——白布飘落,母女俩的面容暴露在天光之下。
刘姨娘双眼紧闭,脸色是溺水者特有的青黑,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未散的惊惧。但梁老爷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死死锁定在了玉汐小小的身体上。
他梁林峰,不是养在深闺的文弱书生,而是早年征战沙场、见惯了生死搏杀的永昌侯!刀光剑影里滚出来的人,对尸体上的伤痕有着本能的敏锐。他先是仔细查看了玉汐的口鼻,没有寻常溺水者应有的泡沫和泥沙;又轻轻托起她的脖颈,指尖抚过两侧,那里赫然有两道隐约的淤青,形状不规则,绝非马车碰撞或落水时磕碰所能造成,反倒像是被人用手指狠狠扼住留下的痕迹!
他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眼神也变得锐利如刀。他又掰开玉汐蜷缩的小手,指甲缝里塞满了东西——并非河底的淤泥,而是一些浅灰色的布料碎屑,还带着细细的线头,质地粗糙,不像是侯府衣物的料子。他甚至不顾尸体的冰冷与污秽,轻轻掀开玉汐的眼皮,眼底没有溺水者的浑浊,反倒残留着一丝极致的惊恐;再看向她的耳后,那里也有一块不易察觉的按压伤。
所有的迹象都在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不是意外!
玉汐脸上残留的表情,哪里是溺水时的挣扎?那是被人强行按在水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与痛苦!小小的身躯在最后的时刻里,一定经历了极致的恐惧与窒息的折磨,才会在指甲缝里抠下凶手的衣料,才会在脖颈上留下被扼制的痕迹!
“混账!!!”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梁老爷喉咙里爆发出来,如同受伤的雄狮在旷野中咆哮。他猛地站起身,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马车残骸上,木屑纷飞,拳头被尖锐的木刺划破,鲜血直流,他却浑然不觉。
滔天的怒火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滚、灼烧,几乎要将他吞噬。这不仅仅是失去孙女的悲痛,更是被人狠狠羞辱、公然挑衅的暴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他永昌侯府的势力范围之内!竟然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用这般酷烈的手段,杀害他梁林峰的孙女!哪怕玉汐不受重视,可她身上流着梁家的血,是他永昌侯府的人!
这不是谋杀,这是打脸!是对他梁林峰权威的践踏!是对整个梁家威严的挑衅!
什么护栏断裂?什么马车失控?什么意外落水?全都是假的!是精心策划的骗局!是处心积虑的灭口!
凶手是谁?
梁老爷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如同乱麻般交织在一起。是顾家?怕玉汐再生事端,索性杀人灭口,永绝后患?还是梁家内部的人?借着流言,趁机除掉刘姨娘母女,挑起侯府内乱?亦或是那些与梁家有过节的对手?见梁家近来风波不断,便趁机下手,搅浑这潭水,意图渔翁得利?
每一个念头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冻结。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身后那些噤若寒蝉的下属和仆从。所有人都被他眼中骇人的怒火吓得不敢抬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今日之事,谁敢对外泄露半个字,乱棍打死!” 梁老爷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寒冰,不带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砸在众人的心上,“对外只说……玉汐母女意外落水身亡,按规矩操办后事。”
“是!” 众人连忙躬身应下,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查!” 梁老爷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给我彻查!这辆马车的车况、车轮、护栏,所有细节都要查!那个车夫,严加审讯,哪怕是屈打成招,也要问出他知道的所有事情!沿途所有可能经过的行人、商贩、驿卒,附近所有的村落、猎户、樵夫,一个都不能放过!一寸一寸地查,一尺一尺地搜!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梁家的人!”
“属下遵命!” 下属们齐声领命,一个个神色凝重,转身便要分头行动。
“等等!” 梁老爷又叫住他们,眼神阴鸷,“此事要暗中进行,不可打草惊蛇。若有任何线索,第一时间禀报于我,不得延误,更不得私藏!”
“是!”
下属们匆匆离去,河岸上只剩下梁老爷和两具冰冷的尸体。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声的哀鸣。梁老爷望着玉汐小小的、毫无生气的脸庞,眼底的怒火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知道,玉汐母女的死,绝不是结束,而是一场更大风暴的开端。
永昌侯府很快便挂起了白幡,府内处处素缟,哀乐低回,表面上陷入了一片浓重的哀戚之中。下人们披麻戴孝,往来穿梭,脸上满是悲容,仿佛真的在为这场“意外”离世的主子哀悼。
可暗地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梁老爷的亲信心腹们如同撒开的一张大网,悄无声息地渗透到京城的各个角落,从车夫的老家到沿途的驿站,从附近的村落到底层的市井,一点点排查,一丝丝搜集线索。侯府上下,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这场风暴最终会席卷到谁的头上。
墨兰是在给曦曦喂糕点时听到消息的。起初,她只当是真的意外,心里一阵酸楚。玉汐虽与她不亲,可终究是梁家的孩子,小小年纪便没了性命,实在可怜。她抱着怀中曦曦,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自己的宁姐儿、婉儿、闹闹都平平安安。
可没过多久,她的贴身丫鬟青禾便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压低声音,将从管家那里偷偷听到的真相告诉了她——玉汐脖颈有淤青,指甲有碎屑,根本不是意外,是被人谋杀的!
“三奶奶,您可千万不能声张,老爷下了封口令的!” 青禾吓得脸色发白,说话都带着颤音。
墨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上头顶,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让她浑身冰冷,连抱着曦曦的手都开始发抖。怀里的曦曦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安,往她怀里缩了缩。
墨兰下意识地将女儿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无边的黑暗与恐惧。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脑海里一遍遍回响着青禾的话,眼前浮现出玉汐那张残留着惊恐与痛苦的小脸。
谋杀……竟然是谋杀!
在这看似繁华体面的侯府里,在这天子脚下的京城里,竟然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痛下杀手,而且杀的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和她的生母!
她一直以为,只要谨小慎微,安分守己,就能带着女儿们安稳度日。可玉汐的死,如同一声警钟,狠狠敲醒了她。这个世道,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黑暗,还要残酷!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恶意,那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随时随地都可能夺走人的性命。
今天死的是玉汐,明天呢?明天又会轮到谁?是她的宁姐儿?还是婉儿?或是闹闹?甚至是她自己?
恐惧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看着怀中曦曦粉嫩的小脸,看着窗外侯府里素缟的旗帜,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紧迫感攫住了她。
梁家要乱了,京城也要乱了。一场更猛烈的风暴,已经在酝酿之中,即将席卷而来。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被动地等待,不能再只想着明哲保身。她必须变强,必须变得更有心计,更有手段。她要保护好自己的女儿们,要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为她们,也为自己,找到一条活下去的路。
墨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与颤抖,眼底渐渐浮现出一丝坚定。她轻轻吻了吻曦曦的额头,声音低沉而有力:“曦曦不怕,娘会保护你,会保护好姐姐们的。”
窗外的风更紧了,吹动着素白的帘幔,如同死神的衣袂。永昌侯府的哀戚之下,是暗流涌动的杀机与算计,而墨兰知道,她和她的女儿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迎难而上。
玉汐母女“意外”身亡的消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永昌侯府的心上。府里的哀戚是表面的,暗流却在各房各院的算计中汹涌——有人真心惋惜,有人暗自庆幸,更多人则在揣度此事背后的利害,盘算着如何趋利避害。
梁老爷的书房里,烛火被窗外的风搅得忽明忽暗,映得他铁青的脸愈发阴沉。彻查的命令刚吩咐下去,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长子梁大公子掀帘而入。他一身素色锦袍,却不见半分悲恸,眉宇间拧着的是深思熟虑后的凝重,眼底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父亲。”他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声音平稳,听不出半分对亲生女儿惨死的痛惜,“玉汐之事,儿子已然知晓。只是此事……恐怕不宜深究。”
“不宜深究?”梁老爷猛地抬眼,那双征战沙场多年的眸子锐利如刀,直直刺向长子,“我梁家的孙女,活生生一个人,被人害死在眼皮子底下,你竟说不宜深究?!”怒火顺着他的声音喷薄而出,书房里的空气都仿佛被点燃,带着灼人的温度。
梁大公子却丝毫不惧,迎着父亲的盛怒上前一步,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恳切得近乎卑微,可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算计:“父亲息怒,容儿子把话说完。玉汐之死,固然让人痛心,可眼下是什么时候?顾侯爷带着家眷刚离京不足三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父亲紧绷的下颌,将利害关系赤裸裸地摊开:“这时候我们梁家大张旗鼓地查一个女儿的死因,外人会怎么想?他们会以为我们对顾家心存怨怼,以为我们怀疑玉汐之死是顾家所为,甚至会觉得我们是想借题发挥,攀咬顾侯,报复之前的流言蜚语!”
“父亲!”他加重了语气,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顾廷烨如今圣眷正浓,手握实权,在皇上面前说一不二!我们梁家这些年在朝中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正是需要稳固势力、广结善缘的时候,何必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娃,去得罪这样一位实权侯爷?”
他的话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句句都扣着“家族大局”,可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提及玉汐死得有多惨,没有一丝一毫对那个小小生命的怜悯。在他口中,玉汐不过是个可以随时牺牲的筹码,是个可能影响家族利益的“小节”。“因小失大,智者不为啊父亲!”他躬身拱手,语气带着几分劝谏,几分笃定。
“畜生!!”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在书房门口,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梁二公子红着眼睛,额角青筋暴起,竟不顾礼仪地冲了进来。他平日里性子温和木讷,最爱躲在书房里品茶,说话都细声细气,此刻却像变了个人,脸上满是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神情,手指着梁大公子,浑身颤抖着骂道:
“梁老大!你还是不是人?!玉汐是你的亲闺女!她才多大?还有刘姨娘,她们娘俩死得那么惨,尸骨未寒,你竟然在这里算计这些蝇头小利?!在你眼里,她们的命,还比不上顾廷烨的一句闲话,比不上你所谓的家族利益吗?!你的心是被狗吃了吗?!”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刀子,狠狠扎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他或许平庸无能,或许不懂朝堂算计,可在此刻,他胸腔里燃烧的,是作为一个人、一个伯父最基本的悲悯与愤怒,是对生命最起码的敬畏。这番话,也道出了府里许多人敢怒不敢言的心声。
梁大公子被当面痛骂,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乌云密布。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这个一向被他视作“扶不起的阿斗”的弟弟,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屑。
“二弟,你放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像冰锥一样刺人,“家族兴衰,朝堂博弈,岂是你这种妇人之仁能懂的?我这是为了整个梁家的全局着想!难道要为了你一时的意气用事,为了你那点不值钱的‘悲痛’,就把整个家族拖入万劫不复的泥潭吗?!”
他转头看向面色铁青、一言不发的梁老爷,再次躬身,语气愈发恳切:“父亲,二弟性情纯良,不懂其中的凶险,还请父亲以家族为重,速速决断!此时压下此事,对外只宣称意外,厚葬玉汐母女,既全了体面,也不得罪顾家,方是上策!否则,一旦与顾家交恶,后患无穷啊!”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梁二公子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梁大公子,却一时找不到更狠的话来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兄长用“家族大义”的外衣,包裹着冷酷的算计。
“够了!”
梁老爷猛地一拍书案,紫檀木的案几发出沉闷的巨响,案上的砚台、笔墨被震得跳了起来,墨汁溅出,在宣纸上晕开一片乌黑的痕迹,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他的目光在两个儿子脸上来回逡巡——长子一脸“深明大义”,眼底却藏着算计得逞的期待;二子满脸悲愤,眼眶通红,却透着无力回天的焦灼。一瞬间,梁老爷只觉得一股冰寒从脚底窜上头顶,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何尝不知道长子说得有几分“道理”?顾家势大,梁家如今确实不宜树敌,为了一个女娃,赌上整个家族的未来,在外人看来,的确是不智之举。可他梁鼎峰征战半生,见过血,也守过义,胸腔里那点属于人的温热,那点作为祖父的心疼,尚未被权力与利益彻底泯灭。玉汐那小小的、带着惊恐的脸庞,一遍遍在他脑海中浮现,像一根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然而,现实的权衡,家族的“大局”,终究是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垮了那点微末的亲情与公道。
他疲惫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就……按老大说的办吧。对外,宣称意外落水,按侯府规矩,厚葬玉汐母女。”
“父亲!”梁二公子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满是震惊与失望,仿佛不敢相信一向威严正直的父亲,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梁大公子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得色,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沉稳持重的模样,躬身道:“父亲英明,儿子这就去安排。”
“慢着!”梁老爷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刀般射向长子,语气带着最后的决绝与警告,“对外可以息事宁人,但私下里的调查,不能停!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一寸一寸地查,我要知道,到底是谁,敢在我梁家头上动土,敢杀我梁林峰的孙女!”
这或许,是他能为那个惨死的、从未真正重视过的庶出孙女,所做的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坚持,是他对自己残存良知的最后交代。
梁大公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父亲会坚持私下彻查,但他终究不敢违逆,沉吟片刻,躬身应道:“是,儿子明白,一定暗中追查,绝不放过任何线索。”
梁二公子站在原地,看着兄长那副胸有成竹的冰冷侧脸,看着父亲眼底深藏的疲惫与无奈,他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从最初的愤怒、震惊,慢慢化为失望,最终沦为一片死寂的灰烬。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肩膀垮了下来,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缓缓转过身,失魂落魄地朝着门口走去,脚步虚浮,像个被抽去了魂魄的木偶。书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的算计与决断,也隔绝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对这个家族的热望。
这一场兄弟对决,没有刀光剑影,却比战场厮杀更令人心寒。梁二公子像一只凭着本能冲上来的草履虫,带着一腔孤勇与纯粹的悲悯,想要为惨死的侄女讨一个公道,却终究败给了兄长那浸透在骨子里的、将一切都视为棋子的冷酷算计,更败给了这封建家族中“利益至上”的吃人规则,败给了这早已扭曲的礼教与权力逻辑。
书房里的烛火依旧摇曳,映着梁老爷苍老的面容,也映着梁大公子眼底深藏的算计。永昌侯府的上空,哀戚的阴云之下,弥漫着的是更令人窒息的、源于内部的寒冷。玉汐的死,如同一面锋利的镜子,狠狠照出了这簪缨世族光鲜亮丽的外衣下,早已腐烂不堪的人心,照出了封建家族中利益的冷酷与人性的微光在较量中,终究不堪一击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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