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
青铜道标伪装成的巨大“残骸”,如同宇宙坟场中无数冰冷垃圾的一部分,随着无形的引力微流缓缓漂浮。外部,那些完成自我修复的免疫体已然远去,继续着它们永无止境的、清除“异常”的巡逻。更深处那些被惊动的庞大阴影,也似乎失去了兴趣,重新隐没于归墟的永恒夜幕。
灵汐月的“无为”之策,成功了。极致的“静”与“藏”,让他们暂时避开了覆灭之危。
道标内部,死寂无声,只有能量彻底枯竭后金属冷却收缩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咔嗒”声,如同枯骨在黑暗中轻响。灵汐月蜷缩在沈砚星身边,光凝态的身躯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她不敢有丝毫动作,甚至连意识波动都压缩到最低,只是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感知,警惕着外界的任何变化。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她的“目光”落在沈砚星苍白的脸上。他依旧深度昏迷,呼吸微弱但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过于疲惫的沉睡。额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渡入本源光能时的微凉触感。一种奇异的感觉在灵汐月心中蔓延——不是色界天人惯有的理性与超然,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温度的“牵挂”。
《道德经》有云:“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色界天人无实质形体,本应无忧无惧。但此刻,她却因这个欲界男子的“身”之存亡,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患”。这种体验陌生而尖锐,却并不让她排斥,反而让她觉得自己那由纯粹光谐波构成的意识,似乎触碰到了某种更真实、更厚重的存在维度。
就在这死寂的守护中,沈砚星的嘴唇忽然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一声模糊到几乎听不见的呓语,逸散出来。
“…不…不能…过去…”
“…信号…是…陷阱…”
“…院长…您…为何…”
断断续续,毫无逻辑,显然是深度昏迷中潜意识碎片的下意识流露。
但其中包含的信息,却让灵汐月光凝态的身躯猛地一僵!
信号?陷阱?院长?
这似乎指向了沈砚星穿越之初,或者说,他来到欲界天科学院之前更久远的、属于他“故乡”地球的记忆碎片!那是他从未向她提及过的、最深层的秘密!
灵汐月的心弦被骤然拨动。她一直知道沈砚星是“穿越者”,但这是他第一次在无意识状态下泄露关于过去的只言片语。这呓语背后,似乎隐藏着巨大的谜团和……伤痛?
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两人初次相遇时,他眼中那不属于欲界科研人员的疏离与偶尔闪过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沧桑。还有他那远超常人的、对危机近乎本能的敏锐和那些匪夷所思的“风险对冲”思维模式……这一切,是否都与他口中那“陷阱”和“院长”有关?
一种强烈的好奇与探究欲,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疼,在她心中滋生。她想知道他的过去,想了解是什么铸就了现在的他。这念头如此强烈,甚至暂时压过了对环境的恐惧。
然而,归墟的宁静,从来都是假象。
就在灵汐月心神被沈砚星呓语吸引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但性质截然不同的“扫描”意念,如同最纤细的蛛丝,悄无声息地掠过这片区域。
这股意念不像普通免疫体那样粗暴直接,它更加精细,更加隐蔽,带着一种冰冷的、解剖般的审视感。它并非扫描能量波动,而是在扫描……“结构”与“信息”本身!
它掠过灵汐月和沈砚星藏身的“残骸”时,微微停顿了亿万分之一秒。
伪装得很好,几乎完美。金属成分、破损程度、能量签名衰减曲线……都与周围环境无异。
但,就在那意念即将完全移开的瞬间——
沈砚星因为呓语,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这个微小的面部肌肉动作,引发了他体内生物电信号的微弱变化,以及一次比平时稍深了毫米的呼吸。
对于绝大多数探测而言,这可以忽略不计。
但对于这道极其精细的、正在扫描“信息”与“结构”完美性的意念来说,这一点点源自生命体的、极其微弱的“有序性”波动,就像绝对光滑镜面上的一粒微尘,显得格外刺眼!
警报。
目标区域检测到非预期微观信息涨落。 pattern (模式)与背景热力学噪声不符,与已知残骸结构衰变模型偏差0.0001%。
疑似生命体无意识活动残留信号。
重新评估:伪装可能性87.4%。
那冰冷的意念瞬间变得尖锐起来!
但它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如同毒蛇般悄然缩回。
片刻之后——
在距离“残骸”数公里外的虚空中,一片更大的、扭曲的阴影内部,缓缓“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由无数不断生灭的复杂几何光纹构成的“眼睛”。
这只“眼睛”没有瞳孔,只有无尽冰冷的数据流在其中闪烁。它是比普通免疫体更高层级的存在——归墟的“清道夫”,负责处理更复杂、更隐蔽的“异常”。
清道夫协议启动。
目标:疑似伪装高智慧异常体。
策略:高精度信息剥离。剥离伪装层,确认核心异常性质。
执行。
那巨大的几何之眼,锁定了伪装残骸。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恐怖信息解构力的扫描波束,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照射而来!
这一次,不再是感知,而是直接的、缓慢的、精细的“剥离”!
正视角:灵汐月·绝境窃忆
灵汐月在那清道夫之眼睁开的瞬间,就感受到了那股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注视!以及那一道如同实质般落在“残骸”外壳上的、开始缓慢而坚定地解析和剥离他们伪装的扫描波束!
糟了!被发现了!而且是更可怕的东西!
怎么办?!道标彻底报废,沈砚星昏迷,自身力量枯竭,逃跑和抵抗都是死路一条!
那扫描波束如同缓慢推来的铡刀,死亡的威胁清晰而缓慢地逼近,折磨着每一根神经。
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中,灵汐月的目光再次落在沈砚星脸上。一个疯狂至极的念头在她脑中闪现!
沈砚星那超乎寻常的破局能力,往往源于他那些看似疯狂的计算和“风险对冲”思维。而这些思维的根源,是否就藏在他那些不为人知的记忆里?藏在那“信号”、“陷阱”和“院长”的背后?
既然外部已无路可走,那么唯一的生路,是否在他“内部”?
《道德经》云:“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
或许,破局之法,不在外求,而就在身边!
这是一个巨大的冒险,甚至可能触犯沈砚星最深的隐私,但……这是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不是办法的办法!
“对不起,砚星……”灵汐月在心中默念,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再次低下头,光洁的额头轻轻贴上沈砚星的额头。但这一次,她并非输送能量,而是凝聚起最后一丝精神力,小心翼翼地、如同窃贼一般,沿着那呓语残留下的微弱精神痕迹,向着他意识的最深处、那被严密守护的记忆禁区,小心翼翼地探去——
她要进行一场豪赌!一场意识层面的“风险对冲”!
用冒犯他隐私、可能引发他意识反噬的巨大风险,去对冲外部那正在步步紧逼的、绝对的、物理层面的毁灭风险!
她要窃取他的记忆碎片,寻找那可能存在的一线破局智慧!
她的精神力如同最纤细的光丝,渗入了一片混沌而破碎的意识之海。无数模糊的画面、声音、情感碎片如同激流般冲击着她……
…剧烈的爆炸…扭曲的金属…一个戴着眼镜、面容模糊的老者(院长?)惊恐而绝望的眼神…“快走!砚星!这信号是……”…冰冷的海水…窒息感…然后是欲界天科学院刺眼的灯光…陌生的身体…无尽的孤独和伪装…
痛苦、背叛、迷茫、坚韧……无数沉重的情绪几乎将灵汐月那缕纤细的精神力冲散。她强忍着不适,奋力在这些破碎的记忆中搜寻着,寻找着任何可能与当前绝境相关的、关于“计算”、“陷阱”、“对抗”的思维模式……
终于!
在一段极其深邃、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碎片中,她捕捉到了一段模糊的对话回声:
…“院长,如果…如果敌人绝对强大,无处不在,无法力敌,甚至无法隐藏,该怎么办?”年轻的沈砚星的声音。
…老者疲惫而深沉的回答:“…那就…成为它。或者说…让它以为你是它的一部分…不是伪装成死物…而是伪装成…它的‘有序’中的一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
…声音模糊下去…但最后一个词勉强可辨:“…逻辑炸弹…”
逻辑炸弹?!
成为它有序中的一环?!
灵汐月的精神力如同被闪电击中,猛地退了回来,光凝态身躯剧烈晃动,几乎溃散!
她明白了!
她找到那一线生机了!
风险对冲·序中之乱
就在外部那信息剥离波束即将解析开最外层伪装的刹那——
灵汐月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她不再隐藏,而是主动地、极其精妙地释放出一道极其微弱、但却带着高度模仿性的精神波动!
这道波动的频率、模式、信息特征,并非模仿环境噪音,而是模仿——外面那只“清道夫”之眼内部正在运行的、那种冰冷的、绝对有序的扫描逻辑本身!
她将自己和沈砚星的存在信号,不是隐藏,而是尝试“嵌入”到清道夫自身运行的逻辑流之中!如同在一段有序的代码中,插入一行看似合法、实则矛盾的指令!
她发出的信息极其简短,重复循环:
自检指令:目标确认。伪装层解析完成。内部无生命异常。确认为普通残骸。申请标记为[已处理]、[无害]、[背景噪音]。请求下一指令。
她在赌!赌这只“清道夫”的逻辑系统,存在内部自检和信息反馈的环节!
她在赌!赌她模仿的指令,能够以假乱真,被清道夫误认为是它自己发出的“结论”!
她在赌!赌这“自我确认”的信息,能够形成一个微小的“逻辑闭环”,暂时“骗过”其核心判断!
这就是“逻辑炸弹”的雏形!不是暴力破坏,而是利用系统自身的规则,制造一个信息上的“自指悖论”,让其陷入短暂的自我怀疑和逻辑循环!
那原本稳定推进的信息剥离波束,猛地停顿了一下!
外部那只巨大的几何之眼,内部的数据流闪烁速度骤然飙升,变得有些混乱!
它接收到了来自“目标”内部的、似乎是“自己系统”发出的确认信号?
这……不符合流程?
逻辑冲突产生!
……检测到非常规内部反馈信号……
信号特征验证……与当前扫描任务结论不符……
自检程序启动……分析信号来源……
清道夫的“注意力”,被灵汐月这大胆至极的、闯入其内部信息流的举动,成功地引向了自我审查的方向!
那致命的剥离过程,被再次强行中断!
灵汐月趁此机会,用最后的力量,死死维持着那道伪造的“自检确认”信号循环输出,同时将自身所有气息再次彻底敛去。
她脸色苍白(如果光凝态有脸色的话),意识几乎涣散。
她成功了吗?
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窃取了他的记忆,扔出了一颗微不足道的“逻辑石子”,试图在这恐怖的巨兽脑中,激起一丝涟漪。
成败,未知。
生死的天平,再次悬于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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