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市监察委，一间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的询问室内。
灯光白得刺眼，将苏婉清脸上每一分疲惫、焦虑和绝望都照得无所遁形。她已经在这里被连续询问了超过十二个小时。
面对那一份份精心伪造的“铁证”，她反复强调自己的清白，指出合同的漏洞，申明银行流水的虚假，甚至再次提到了赵家的报复。
但两名轮番上阵的调查员，始终面无表情，像两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反复追问着所谓的“受贿细节”、“赃款去向”，对她的辩解充耳不闻，甚至将她提及赵家的行为定性为“态度恶劣”、“企图混淆视听”。
“苏婉清，我劝你端正态度！这些证据经过初步技术鉴定，具有很高的可信度！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老实交代问题，积极退赃，争取宽大处理！”一名调查员用力敲着桌子，语气严厉。
苏婉清嘴唇干裂，嗓子因为长时间说话而沙哑，心力交瘁。她知道，对方根本不是在调查，而是在坐实她的“罪名”。
“我没有受贿，无赃可退。我要求见我的律师，或者联系我的家人。”她挺直脊背，做着最后的坚持。
“律师？等你问题交代清楚了再说！至于你的家人，我们已经按规定通知了。”调查员冷冷地回应，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通知了？是通知了她年迈的母亲吗？晓晓怎么样了？外婆能照顾好受伤的她吗？
一想到女儿，苏婉清的心就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炸，疼痛难忍。她被困在这里，与外界隔绝，连女儿最基本的情况都无法得知，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让她崩溃。
……
与此同时，市第一人民医院儿科病房。
晓晓靠在病床上，左臂的石膏显得格外沉重。她不再哭闹，只是睁着那双失去了往日神采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门口。外婆坐在床边，心疼地握着她的右手，一遍遍安抚：“晓晓乖，妈妈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过几天就回来了……”
但五岁的孩子已经能敏锐地感知到气氛的异常。妈妈从来没有这样突然消失过，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外婆，妈妈是不是生晓晓的气了？是因为晓晓不乖，摔伤了胳膊，所以妈妈不要晓晓了吗？”晓晓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问。
外婆闻言，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只能紧紧抱住外孙女：“胡说！妈妈最爱晓晓了！妈妈是……是被坏人缠住了，暂时回不来……”
“坏人？”晓晓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不是医生护士，而是两名穿着物业制服的工作人员和一名穿着行政夹克、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
“请问是苏婉清女士的家属吗？”中年男人开口，目光扫过病床上的晓晓和一脸警惕的老太太。
“我是她母亲，你们是？”外婆站起身，将晓晓护在身后。
“我们是临江市‘清风苑’小区物业及辖区街道办的。”男人亮了一下工作证，语气公式化，“根据相关部门通报及配合调查需要，现依法对苏婉清名下的住宅，也就是清风苑小区7栋302室，进行临时查封。”
“查封？”外婆惊呆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凭什么查封我家？”
“这是规定。”男人不欲多解释，拿出一张盖着红印的《临时查封告知书》递过来，“请你们配合。这是告知书，相关物品我们会造册登记。”
“不行！你们不能这样！我外孙女还在医院！家里还有孩子的东西……”外婆急了，上前理论。
但对方根本不理会她的抗议。那两名物业人员已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印着“临江市监察委员会封”字样的白色封条和胶带。
“请你们立刻收拾必要的个人生活用品，我们给你们十分钟时间。之后房屋将正式贴封，在调查结束前，任何人不得进入。”
外婆气得浑身发抖，看着病床上被吓得瑟瑟发抖、小脸惨白的晓晓，一股悲愤涌上心头。这简直是欺人太甚！女儿被无缘无故带走，现在连家都要被封了？这是要把她们往死里逼吗？
她强忍着泪水和怒火，知道跟这些人争执毫无用处。她颤抖着手，快速收拾了晓晓的一些换洗衣物、药品，以及自己随身的一点东西，装在一个不大的行李包里。
十分钟后，她抱着受到惊吓的晓晓，提着简单的行李，被“请”出了病房——因为住院费预存余额不足，医院方面在得到“通知”后，也委婉地表示需要她们先办理出院或者续缴费用。
祖孙二人，就这样被无情地推出了医院大门。
外婆抱着晓晓，提着行李，茫然地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老家离市区很远，她过来得匆忙，也没带多少钱。现在女儿下落不明，家被封了，外孙女胳膊还打着石膏，她们能去哪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闪烁着冷漠的光。
晓晓紧紧搂着外婆的脖子，把小脸埋在外婆瘦弱的肩膀上，小声地抽泣着：“外婆……我们没有家了吗？晓晓好冷……”
外婆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看不到一颗星星的天空，老泪纵横。
她抱着晓晓，步履蹒跚地沿着街道走着，试图寻找一家便宜的小旅馆暂时安身。但连续问了几家，要么客满，要么看到她们老弱病残、行李简陋的样子，直接拒绝了。
最终，她们在一个已经关门歇业的商铺门口的屋檐下，找到了一个勉强可以挡风的角落。
外婆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冷得发抖的晓晓，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紧紧抱着外孙女，坐在冰冷的台阶上。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刺入骨髓。
晓晓又冷又饿又怕，在外婆怀里低声啜泣：“外婆，我饿……我想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外婆拍着晓晓的背，哼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调子，浑浊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晓晓的头发上。
“会回来的……爸爸和妈妈……都会回来的……”她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无尽的辛酸和一丝渺茫的希望。
她看着怀里终于因为疲惫和虚弱而昏睡过去的晓晓，看着她胳膊上刺眼的白色石膏，看着周围冰冷的钢筋混凝土森林，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笼罩了她。
女儿蒙冤，外孙受苦，家宅被封，流落街头……
这世间，还有公道吗？
那个被女儿珍而重之、反复叮嘱不能轻易打扰的女婿……他到底在哪里？他知道家里已经天翻地覆了吗？
夜色，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将这对无助的祖孙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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