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之上,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但水面已恢复了诡异的平静,只余下被箭矢凿痕点缀的龙舟和零星漂浮的杂物,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袭击。王瑾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苍白的脸上迅速凝结起一层寒霜。他知道,此刻绝非慌乱之时,必须立刻控制局面,将影响降到最低。
“传咱家命令!”王瑾的声音尖利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所有船只即刻靠拢,封锁现场!落水者,无论是死是活,全部打捞上来,集中看管!伤者原地救治,严禁喧哗,更不许与外界有任何联系!各船管事清点人数,核查损失,一炷香内报于咱家!”
命令迅速下达,残存的护卫和船员们虽心有余悸,但在王瑾积威之下,也不敢怠慢,立刻行动起来。船只缓缓靠向岸边一处相对隐蔽的河湾,幸存的护卫们强打精神,持械警戒,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芦苇荡深处,防备着可能的二次袭击。水手们则忙着打捞尸体,救助伤员,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河水的腥气,压抑得令人窒息。
王瑾亲自登上那条作为诱饵的快艇,仔细勘察。艇上残留的打斗痕迹明显,几具刺客的尸体横陈其间,鲜血染红了甲板。他蹲下身,示意手下搜查。很快,在一名被格杀的刺客贴身衣物内,搜出了一枚刻有诡异妖莲的黑色木牌。
“白莲教……”王瑾捏着那冰凉的信物,眉头紧锁。这似乎是显而易见的答案,邪教余孽,袭杀储君,动机充分。
然而,当他检查刺客遗留下的弩机、腰刀等兵器时,心中疑窦顿生。这些兵器虽刻意做旧,甚至有些磨损,但其形制、锻造工艺,尤其是弩机的机括结构,却隐隐透着一股与中原军械迥异的粗犷与实用风格,更类似于北地边军偶尔缴获的……北元残余势力所用的制式。
“白莲教的幌子,北元的刀?”王瑾心中凛然。这绝非简单的邪教作乱,背后定然有更深的黑手!是谁能同时调动这两种势力?其目的,恐怕不仅仅是杀死太子那么简单,更可能是想嫁祸于人,或者搅乱大局!
他立刻意识到此事关系重大,绝不能按普通劫案处理。“将所有刺客尸体单独存放,衣物、兵器全部收缴封存,严加看管!今日之事,若有半句泄露者,无论何人,立斩不赦!”他厉声吩咐,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必须将消息牢牢封锁在此地,至少在太子安全抵京前,绝不能走漏风声。
同时,他迅速拟就一封密信,以只有他与太子才懂的暗语,简要说明了遇袭、替身身亡、发现白莲信物及北元制式兵器等关键信息,并强调自己将稳住船队,继续按原计划缓慢北行,以迷惑敌人。他唤来一名绝对心腹的东宫侍卫,令其乔装改扮,绕开官道,以最快速度走陆路小路,务必将密信亲手呈交太子。
处理完这些,王瑾望着缓缓北上的船队,心中沉重无比。替身之死,犹如断尾求生,虽暂时保住了太子的秘密,但也意味着真正的危机已然逼近。前路,恐怕还有更多的腥风血雨。
……
河南彰德府,赵王府深处那间终年不见阳光、唯有地图与烛火摇曳的密室内。
赵王朱高燧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僵立在巨大的两京地图前。他的目光死死钉在连接北京与南京的那条蜿蜒的运河线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片区域,仿佛要从中抠出什么秘密。烛光将他的侧脸映照得半明半暗,那双平日里惯于隐藏野心的眸子,此刻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难以置信的惊愕,有极度失望的阴郁,更有一丝深藏其中、几乎被压垮的……恐惧。
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收到的、语焉不详的密报,上面的暗语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神。
“命……可真大呀……”他几乎是无声地翕动着嘴唇,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怕被这密室之外的天地听去。那语气不像赞叹,更像是一种混合着妒恨、诅咒与巨大落空的喃喃自语。仿佛他笃定应该发生的某件事,却离奇地未能如愿,某种他期盼看到的结局,在即将触手可及时骤然翻转。
他猛地一拳砸在地图上运河的某一点,力道不重,却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憋闷和戾气,震得烛火一阵剧烈摇曳,将他扭曲晃动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宛如鬼魅。
就在这时,长史袁容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密室,垂手躬身立于最深的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屏息的谨慎:“王爷,那边……有回音了。”
朱高燧猛地转过身,烛光映亮了他眼中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烦躁与凶光,死死盯住袁容:“说!”
袁容的头垂得更低,声音愈发轻微,却字字清晰:“那边……只让属下传一句话……”
“什么话?!”朱高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袁容深吸一口气,仿佛那句话有千钧之重:“那个人说……希望王爷,能信守承诺。”
“承诺?”朱高燧先是微微一怔,仿佛这个词触动了他某根最敏感的神经。随即,一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窒息感猛然袭来,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眼底闪过一丝近乎狰狞的暴怒,却又被强行压下,转化为一种极度压抑的、几乎要爆裂的沉闷。
他猛地背过身去,不再看袁容,肩膀微微起伏,呼吸变得粗重。密室内死寂一片,只有蜡烛燃烧的噼啪声和他压抑的喘息声。
信守承诺……这四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钥匙,试图打开一扇他既渴望又恐惧打开的门。这承诺关乎什么?是资源?是支持?还是……某种他必须支付的、难以承受的代价?而对方在此刻传来这句话,是提醒?是催促?还是……对他此次“未竟之事”的警告与施压?
良久,朱高燧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嘶哑而疲惫,充满了某种被迫就范的屈辱与无奈:“……告诉他……本王……知道了。让他……等。”
“是,王爷。”袁容如蒙大赦,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密室,仿佛从未出现过。
密室内重归死寂。朱高燧独自站在地图前,目光再次落回那条运河,眼神空洞而冰冷。那句“命可真大”的喃喃自语和“信守承诺”的冰冷提醒,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困在这方寸之间。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无法挣脱的漩涡,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而那漩涡的中心,似乎远不止是京师的皇座之争,还有更深、更黑暗的东西,在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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