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堂的木牌在正月的寒风里轻轻摇晃,边角的红漆被冻得发亮。徐凤年踩着薄雪推开木门时,呼颜卓力正蹲在药柜前分类药材,鼻尖冻得通红,手里捏着根炭笔,在药袋上歪歪扭扭写着“防风”“当归”。见徐凤年进来,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药袋从膝盖滑到地上,露出里面混着的几瓣干枯海棠——是从冰原药铺带回来的,他总爱往药材里混点,说“公主闻着熟,配药更顺手”。
“徐大哥,唐姐姐说今日要移栽海棠苗,我把靠窗的位置腾出来了。”呼颜卓力指着药柜旁的空处,那里摆着个陶盆,盆底铺着从冰原带的黑土,“北莽的土肥,应该能活。”
徐凤年弯腰捡起药袋,指尖触到袋里的海棠瓣,干燥却带着清苦的香。“她若在,定会说你瞎讲究。”话虽如此,却把药袋仔细系好,塞进柜角最显眼的格子里。
院外传来唐婉的笑声,她裹着件灰鼠皮斗篷,正指挥几个孩子搬运海棠苗。苗是从离阳苗圃特意运来的,根须裹着湿润的草绳,带着南地的潮气。“徐凤年,快搭把手!这株最壮,得种在暖春堂门口,开春就能爬满门楣。”
徐凤年走出去时,雪刚好停了。阳光透过云层落在唐婉发间,沾着的雪粒闪着光,她正用铁锹挖着坑,斗篷下摆沾了层薄泥,却笑得比檐角的冰棱还亮。“你看这根须,比去年移的山楂苗壮多了。隋珠公主肯定喜欢,她当年在太液池边种的海棠,根须可比这乱多了。”
“乱才好。”徐凤年接过铁锹,往坑里填了把腐熟的羊粪,“她就爱折腾这些,嫌规规矩矩的不像活物。”
呼颜卓力抱着水壶跟在后面,给每个坑浇上温水——他听唐婉说,南地的苗怕冷,得用温水缓根。孩子们围着他打闹,抢着要帮忙扶苗,最小的那个还奶声奶气地问:“卓力哥哥,公主真的会来看吗?”
“会的。”呼颜卓力蹲下来,把水壶递给孩子,“她化成风也会来闻花香的,就像她总在黑风口看我们练兵一样。”
徐凤年填完最后一抔土,直起身时后腰有些发紧。唐婉递过来个暖手炉,铜面刻着缠枝莲,是她用去年的赏金打的。“歇歇吧,看你皱眉的样子,腰又不舒服了?”
“老毛病。”他接过暖手炉揣进怀里,看着孩子们围着海棠苗转圈,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北莽军营,隋珠公主偷了他的马,骑着在雪原上疯跑,回头喊他“徐凤年你追不上我”时,发间的海棠花掉了一路。那时他总骂她“疯丫头”,却在她坠崖后,在崖底捡了三天三夜的花瓣。
暖春堂的药香混着泥土气漫开来,呼颜卓力在屋里煎药,药罐咕嘟作响,飘出当归和桂枝的暖香。唐婉靠在门框上翻医书,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书页上,照亮她指尖划过的字迹——是隋珠公主改良的冻疮药方,旁边被唐婉添了行小字:“加生姜三片,北地用更宜”。
“你看这处。”唐婉招手让他过去,“公主写‘冻疮久溃者,用雪水浸药’,我试过了,雪水太寒,换成井水煎药,收口更快。”她指尖点在“雪水”二字上,那里有个浅浅的指痕,想来是当年公主反复摩挲留下的。
徐凤年低头时,看到书页间夹着片压平的海棠干花,颜色褪成浅黄,却依旧带着韧性。“她总爱在书里夹这些,说‘药香混着花香,配药不犯困’。”
“可不是?”唐婉笑着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张小像,是个红衣少女蹲在药圃里,手里捏着株草药,辫子上别着朵海棠,画得歪歪扭扭,却把眉眼间的野气画活了。“这是呼颜卓力从冰原木屋找到的,背面有字。”
徐凤年翻过小像,背面是行娟秀的字:“今日见北莽小儿冻裂了脚,改了冻疮方,加了独活,希望他娘能早点学会配。”字迹被水洇过,有些模糊,却能看出写时的认真。
“暖春堂的招牌该刷漆了。”徐凤年忽然说,“用朱砂调点海棠汁,她喜欢艳色。”
唐婉眼睛一亮:“我让巴图的女儿去采花瓣,她最会调颜料。对了,门口的灯笼,要不要换个新样式?就做海棠形状的,晚上点亮了,远远看着像花在发光。”
呼颜卓力端着药碗出来,听到这话接道:“我去砍竹子!去年学了扎灯笼的法子,保证比市集上卖的结实。”药碗里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却挡不住眼里的光——他爹当年参与过追杀隋珠公主的行动,如今守着这暖春堂,像在替父赎罪,却也渐渐活出了自己的模样。
午后的阳光暖得化雪,檐角的冰棱滴答作响。孩子们在雪地里堆了个雪人,给它戴上红围巾,手里插着枝海棠苗,说是“公主的雪人”。徐凤年看着雪人,忽然想起隋珠公主十七岁那年,在离阳宫的雪地里,也是这样堆了个歪歪扭扭的雪人,偷偷给它披了件皇子的锦袍,被发现时,叉着腰说“雪人也该穿暖和点”。
“在想什么?”唐婉递来块烤饼,芝麻香混着奶香,“张老爹新烤的,加了奶渣,你尝尝。”
徐凤年咬了口,饼皮酥脆,内里软和。“在想,她若看到这暖春堂,定会跳起来骂我们‘俗气’,转头却偷偷往药柜里塞她藏的糖块。”
唐婉笑着点头:“肯定的。她当年总说我配药太苦,每次都在我药碾子里混点蜂蜜,被我发现了,还说‘苦药配甜糖,才算治病’。”
呼颜卓力不知何时搬来张矮桌,摆上刚煎好的药茶,袅袅热气里,他拿出个布包,打开是些晒干的海棠花。“这是从冰原收的,公主药铺里晒了好多,我泡了茶,你们尝尝?”
茶水下肚,带着淡淡的甜香,混着药草的温润,熨帖了喉咙。徐凤年望着窗外的海棠苗,忽然觉得,所谓的念想,未必是哭着怀念,或许就是这样——守着一间药铺,种着她爱的花,配着她改的方,在烟火气里,让她的故事慢慢生长。
傍晚时,巴图的女儿举着支画笔跑进来,献宝似的展开画纸:“徐大哥,你看我画的暖春堂!”纸上,暖春堂的木牌下站着三个人,一个举着药锄,一个捧着药碗,还有个红衣少女,正往药柜上摆糖罐,辫子上的海棠花被画得格外鲜艳。
徐凤年摸了摸女孩的头,看着画,忽然轻声道:“画得真好。告诉她,我们等春天来看花。”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举着画跑向雪地,对着雪人嚷嚷:“公主姐姐,徐大哥说等你来看花!”
雪又开始下了,轻轻巧巧落在暖春堂的木牌上,落在校正的海棠苗上,落在每个人的肩头。徐凤年拉紧唐婉的斗篷,看着远处黑风口的方向,风里仿佛传来熟悉的笑声,清脆得像檐角的冰棱碎裂,又暖得像炉上刚沸的药茶。
他知道,这个冬天过去,暖春堂前的海棠定会抽出新芽,就像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念想,从未消失,只是换了种方式,在烟火里,在药香中,慢慢长成了春天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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