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内，时间仿佛凝固了。林战那石破天惊的预言——“十年之内，西洋‘天鹰帝国’必挟坚船利炮，自海上来犯！”——如同一声巨雷，在每一位朝臣的耳边炸响，余音回荡，震得人心旌摇曳。
先前还慷慨激昂、引经据典的弹劾者们，此刻如同被掐住了喉咙，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他们可以质疑数据，可以争论祖制，甚至可以无视民生改善，但当林战将争论的焦点，从琼州一地的得失，骤然提升到整个华夏文明未来可能面临的存亡危机时，他们所有精心准备的道德文章和礼仪枷锁，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边军将领们则是个个神情肃穆，胸膛起伏。他们或许不完全理解林战口中“坚船利炮”的具体形态，但“自海上来犯”、“神州陆沉”这些字眼，却像重锤般敲击着他们最敏感的神经。镇北侯须发皆张，猛地出列，声如洪钟：“陛下！林督造所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边关将士，浴血奋战，为的是保家卫国！若海外真有强敌，而我等却在此因循内耗，自毁长城，他日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有何颜面对天下百姓？！”
“臣附议！”
“末将附议！”
数位军方重臣齐齐出列，甲胄铿锵，一股凛冽的沙场气息瞬间弥漫大殿，将方才那些文官的迂腐之气冲得七零八落。他们的态度简单而直接：谁能让他们麾下的儿郎们更有力量保卫家园，他们就支持谁。林战的军工体系、他的战略预警，已然赢得了军方最坚实的支持。
端坐在龙椅上的夏仁宗，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紧，又缓缓松开。他那双阅尽沧桑的眼中，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感。有对林战所描绘的可怕未来的惊悸，有对朝堂纷争的疲惫，更有对殿下那个年轻臣子深不可测的见识与魄力的震撼，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庆幸自己当初顶住压力，给了这个年轻人机会。
庆幸他没有在流言蜚语中倒下。
更庆幸他今日，给了自己、给了这个看似庞大却可能外强中干的帝国，一剂如此猛烈的清醒剂。
夏仁宗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他看到了以礼部尚书为首的那些弹劾者们，此刻的惶惧不安、色厉内荏；他看到了以靖王为首的务实派官员眼中的凝重与支持；他更看到了军方将领们脸上那种同仇敌忾的决心。
大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身上，等待着他的最终裁决。这已不仅仅是对一场弹劾风波的表态，更是对帝国未来道路的选择。
良久，夏仁宗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打破了死寂。
“林爱卿。”
“臣在。”林战躬身，声音平静，仿佛刚才抛出那惊天预言的不是他本人。
“你方才所言，海外强敌，十年之期……可有实证？”皇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林战再次躬身：“回陛下，臣之推断，基于对近年来西洋商船日益频繁、其船坚炮利之传闻、以及其国内技术爆炸式发展的情报分析。具体证据，臣已命人整理成册，并附有海上见闻录及部分器物图样，稍后便可呈送御览。然，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即便只有三成可能，我堂堂天朝，又岂能掉以轻心，坐等刀兵加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弹劾者，语气转为沉痛：“更何况，今日之争，究其根本，并非臣林战一人之荣辱，亦非琼州一地之新政。而是我大夏，是选择睁开眼睛看世界，强筋健骨以应万变；还是选择闭目塞听，抱残守缺，直至强敌叩关，悔之晚矣！”
“陛下！”礼部尚书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祖制不可轻废，圣人之道不可偏废啊！林战此言，虽似有理，然终是危言耸听，岂可因一臆测而动摇国本……”
“够了！”
夏仁宗猛地一拍龙椅扶手，霍然起身！他年迈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摇晃，但目光却锐利如鹰，带着帝王的滔天威严，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危言耸听？动摇国本？”皇帝的声音如同寒冰，一字一句砸在礼部尚书的心头，“朕看，真正动摇国本的，是尔等这般食古不化、罔顾事实、只知党同伐异之辈！”
他伸手指着林战呈上的那些图表，声音提高：“这些数据，是假的吗？琼州上缴的税银，是假的吗？边军换装后提升的战力，是假的吗？万千黎民因格物之学而受的实惠，是假的吗？！”
每一问，都让弹劾者的头垂得更低一分。
“尔等口口声声祖制、圣道，可曾想过，何为最大的祖制？保我江山社稷无恙，护我天下黎民安康，便是最大的祖制！让百姓吃饱穿暖，让将士有锐器御敌，让国家富强昌盛，便是对圣人之道最好的践行！”
夏仁宗的目光最终落在林战身上，语气变得沉重而坚定：“林爱卿。”
“臣在。”
“你，很好。”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你没有辜负朕的期望，更没有辜负这天下人的期望。你所行之事，所言之道，于国于民，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他环视群臣，朗声宣判，声音在金殿中回荡，不容置疑：
“传朕旨意！”
“一、礼部尚书周延儒及一众御史，不识大体，因循守旧，诬告功臣，着即革职查办，交都察院议罪！”
“二、琼州督造使林战，公忠体国，锐意革新，功勋卓着。其所创琼州新政，实乃强国富民之良策。即日起，擢升林战为工部右侍郎，仍领琼州督造使，总揽新政事宜！”
“三、琼州所行军民融合、格物兴邦之策，着定为‘新政典范’。命户部、工部、兵部即刻选派干员，赴琼州学习考察，于全国择地推行！”
“四、林爱卿所奏海外之事，关乎国运，朕心甚忧。着即加强沿海诸省水师武备，广派斥候，打探西夷虚实。所需银钱物资，各部须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旨意一下，满殿皆惊！
罢黜礼部尚书！超擢林战为工部侍郎！将琼州模式定为国策！并开始实际应对那潜在的海外威胁！
这已不是简单的胜负，这是一场彻底的碾压！是旧党势力的惨败，是革新力量的全面胜利！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靖王率先跪拜高呼。
“陛下圣明！” 军方将领、务实派官员齐声应和，声震殿瓦。
林战深吸一口气，撩袍跪倒：“臣，林战，领旨谢恩！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的声音平静，但心中亦有一股热流涌动。这一步，他走得太艰难，但也走得无比坚实。从今日起，格物之学，新政之道，将不再是异端邪说，而是堂堂正正的强国方略！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神色各异地退出麟德殿。胜利者步履从容，失败者面如死灰。
林战在殿外，被靖王、镇北侯等一众道贺的官员围住。他谦逊地一一还礼，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那个孤寂而阴沉的背影——
三皇子李琮，正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地走向宫门。他没有回头，但那挺直却微微颤抖的背影，透出一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怨毒与冰冷。
林战的目光与之短暂交汇了一瞬，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
尘埃，已然落定。
但仇恨的种子，却已深埋，并在失败的屈辱浇灌下，开始疯狂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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