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的雷霆风暴，终于渐渐停歇。
不是炮火无以为继，而是盆地之中，已再无值得倾泻如此昂贵火力的目标。
七号高地上，硝烟浓得化不开，刺鼻的硫磺味和炮管灼烧空气的焦糊味弥漫在每个角落。炮手们个个汗流浃背，满脸烟尘，许多人虎口已被震裂，鲜血混着黑灰粘在炮架上，但他们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疲惫到极致后的亢奋。脚下，滚烫的黄铜弹壳堆积如山，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金属风暴的猛烈。
赵铁柱放下望远镜，长时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旁边的弹药箱才站稳。他极目望去，胸膛剧烈起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下方那片曾经挤满了数万生龙活虎蛮族精锐的黑风口盆地，此刻已彻底改变了模样。积雪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反复翻搅、焦黑泥泞的土地，如同被巨兽的利爪疯狂蹂躏过。无数个巨大的弹坑星罗棋布，坑边散落着扭曲变形的铠甲碎片、断裂的兵器、以及……更多难以名状的、属于人和马的残骸。原本洁白的雪地，被大片大片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浆浸透、冻结，形成一种诡异而恐怖的斑驳图案。零星的火苗仍在一些残破的攻城器械或尸体上燃烧，冒出滚滚黑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浓烈的硝烟、皮肉烧焦的恶臭、以及那盖过一切的、令人作呕的浓郁血腥气。偶尔，从那片死亡的废墟中，会传来一阵微弱的、不似人声的呻吟或哭泣，但很快又会被呼啸的寒风吞没。
寂静。一种死寂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取代了之前的炮火轰鸣和蛮族嚎叫。
修罗场。这里已不再是战场，而是名副其实的修罗场，是死神举办过盛大宴席后留下的残羹冷炙。
鹰嘴隘方向，代表出击的绿色信号旗，缓缓升起。
林战身披玄甲，立于隘口前线，冷静地注视着山下那片人间地狱。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平静。战争的目的在于胜利，而胜利的代价，眼前便是血淋淋的实证。
“步兵方阵，前进！清剿战场，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投降者，缚之！”林战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冰冷而清晰。
“咚！咚！咚！”沉重的、富有节奏的战鼓声敲响。
早已在隘口后列阵待命的三千名步兵，闻令而动。他们排着整齐的方阵，前排是高大坚固的钢盾，盾牌连接处探出长长的精钢长矛，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士兵们踏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稳健地向着盆地推进。铠甲摩擦发出哗哗的声响，沉重的脚步踩在泥泞和冻土上，混合着战鼓的节奏，形成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方阵缓缓驶入盆地。眼前的惨状，让许多新兵脸色发白，胃里翻江倒海，但他们紧紧咬着牙，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前方。他们的任务，是清理这片死亡的区域，终结残余的抵抗，并……打扫战场。
战斗几乎已经结束。少数侥幸未在炮火中丧生、但被震懵或受伤的蛮族士兵，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废墟中，眼神空洞，面对逼近的钢铁丛林，大多直接丢弃了武器，跪地乞降。偶尔有几个凶性未泯的蛮族，嚎叫着冲上来，立刻便被数支长矛同时刺穿，尸体被无情地踢到一旁。
清剿工作进行得快速而高效。降兵被迅速捆绑、集中看管。伤员则被简单处理，区分轻重。大夏的军医官也带着担架队进入战场，优先救治己方极少的伤员（多为流矢或流弹所伤）以及那些有价值的蛮族军官俘虏。
与此同时，一队精锐的侦察骑兵，如同猎豹般冲出，沿着盆地边缘，向赫连勃勃可能逃脱的方向追了下去。
……
距离黑风口约十里外的一处偏僻山谷。
赫连勃勃在一群忠心耿耿的亲卫骑兵拼死保护下，正亡命奔逃。此刻的他，早已不复昔日草原大汗的威风。黑熊皮大氅破败不堪，沾满泥泞和血污，金冠不知掉落在何处，头发散乱，脸上混合着硝烟、血渍和极致的屈辱与愤怒。他的乌骓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沫，速度大减。
回头望去，跟随他冲出来的，只剩下不足五十骑，个个带伤，人人狼狈，如同丧家之犬。来时三万铁骑，旌旗招展，气吞万里如虎！归时……不足五十人！
“林战——！！！”赫连勃勃猛地勒住战马，回头望向黑山府方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声音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无法接受的惨痛，“我赫连勃勃对长生天发誓！此生若不将你碎尸万段，踏平你大夏京城，我誓不为人！！”
“大汗！快走吧！夏狗的骑兵追上来了！”亲卫队长焦急地喊道，远处已隐约传来马蹄声。
赫连勃勃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鲜血淋漓。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吞噬了他雄心和精锐的土地，猛地调转马头，狠狠一抽马鞭，带着无尽的怨恨和复仇的毒火，消失在了山谷的深处。
……
傍晚时分，初步的战果统计送到了林战手中。
歼敌：初步清点尸体超过两万八千具，俘虏轻重伤员及完好投降者约四千余人。赫连勃勃亲率的三万先锋精锐，几乎全军覆没。若算上之前攻城和炮火波及的蛮族部队，总歼敌数超过三万五千人！
缴获：完好及可修复的战马数千匹，兵器铠甲、粮草辎重无数（虽大部分毁于炮火，但残余仍是一笔巨大财富）。
己方损失：阵亡十七人，伤四十三人。伤亡主要来自最初的蛮族游骑接触、以及清剿战场时零星的抵抗。相对于取得的辉煌战果，这点损失，堪称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一场毋庸置疑的、碾压性的辉煌胜利！一场足以载入史册、改变整个北疆乃至大陆战略格局的经典战役！
消息传开，整个“霹雳营”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士兵们相拥而泣，尽情宣泄着大战后的激动与狂喜。他们用无可辩驳的战绩，证明了新式军队和火器的无敌威力！
黑山府内，更是欢声雷动，劫后余生的守军和百姓涌上街头，热泪盈眶，高呼着“林将军万胜！”“大夏万胜！”
然而， amidst the jubilation, 林战却独自登上了鹰嘴隘的最高处，遥望着赫连勃勃逃脱的方向，眉头微蹙。
胜利，是巨大的。但赫连勃勃的逃脱，却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以此人睚眦必报的性格和草原庞大的潜力，今日之败，非但不会让他一蹶不振，反而会刺激他用更疯狂的方式报复。未来的边患，恐怕将更加复杂、残酷。
而且，此战过后，“霹雳营”和火器的秘密已无法隐藏。消息会像风一样传遍四方，必将引起周边所有势力，尤其是那个神秘的“天鹰帝国”的极大关注和警惕。未来的挑战，只会更多，更艰巨。
“将军，此战大捷，当奏明圣上，普天同庆啊！”赵铁柱兴奋地前来汇报。
林战收回目光，淡淡地点了点头：“捷报要写，战功要叙。但更要写明，赫连勃勃已逃，北疆隐患未除。我军当趁胜追击，扩大战果，并加紧备战，以防蛮族报复。”
他顿了顿，望向南方京城的方向，目光深邃：“至于朝堂之上……是封赏，还是猜忌，谁又知道呢？”
赫连勃勃逃脱，后患如何？
这辉煌的胜利之后，等待林战和他的新军的，是更多的荣耀，还是更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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