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沉重的黑暗,混杂着剧烈的痛楚和冰冷的潮湿感,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王起残存的意识。
他感觉自己正在无尽的深渊中下沉,每一次试图挣扎,都换来更深的无力感和撕裂般的剧痛。
左肩的伤口、枯竭的经脉、透支的精神……都在尖叫着抗议。
但一股更加顽强的意志,如同风中残烛最后那一点不肯熄灭的火星,死死拽着他,不让他彻底沉沦。
白素……必须保护白素……
这个念头是锚定他意识的最后基石。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奇异的、带着淡淡甜香的温暖气息,缓缓沁入他的感知,如同温柔的丝线,一点点将他从冰冷的黑暗深渊中拉回。
他艰难地、一点点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簇跳动的橘黄色篝火。
火光驱散了部分黑暗,带来暖意,也映照出这是一个狭小、简陋却干燥的山洞。
洞顶有水滴偶尔落下,发出单调的嘀嗒声。
他发现自己正靠坐在洞壁,身上盖着一件粗糙但干净的毛毡。
左肩的伤口被仔细包扎过,虽然依旧剧痛,但那股流血不止的虚弱感减轻了许多。
体内枯竭的经脉中,似乎也多了一丝微弱的、外来的温和药力,正在缓慢滋养着受损的根基。
白素!
他猛地转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白素就躺在他身旁不远处,身下铺着厚厚的干草,身上同样盖着毛毡。
她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不再那么苍白得吓人,呼吸也平稳了些许。
她体内的“邪芯”似乎被某种力量暂时压制,陷入了沉寂。
暂时安全了?
王起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但立刻又警惕起来。
是谁救了他们?那诡异的白雾?千面魅狐?
他尝试运转内力,依旧滞涩剧痛,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空荡。
他轻轻移动身体,靠坐在那里,冰冷的目光扫视着这个不大的山洞。
除了篝火、他们两人、以及一个盛着清水的瓦罐,洞内再无他物。
洞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看来是下雨了。
就在他试图弄清身处何地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雨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从洞口传来。
王起瞬间肌肉绷紧,手无声地握住了放在身侧的断界之刃刀柄,目光锐利如鹰,盯向洞口摇曳的光影。
一个身影,缓缓从洞外的黑暗中踱入。
首先看到的是一双沾着泥泞、却依旧能看出原本精致绣纹的软底靴子,然后是一袭材质普通、却裁剪合体的青色衣裙,再往上,是一张……
平凡无奇、甚至有些木讷的村妇脸庞。
妇人约莫三十上下年纪,手里提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篮子,发梢被雨水打湿,几缕贴在额角,显得朴素而略带疲惫。
她看到王起醒来,似乎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个略带局促和善意的笑容,声音也是平平无奇,带着点山野口音:
“呀,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俺刚才去附近采了点草药,顺便找了点吃的。”
她说着,走上前来,很自然地将篮子放在篝火边,打开油布,里面是一些野果和几块烤熟的芋头,还有几株带着泥土的草药。
她拿起瓦罐,看了看里面的水,又添了些新的雨水进去,放在火上加热,动作熟练而自然,就像一个真正照顾伤者的山野妇人。
一切看起来都天衣无缝。
但王起的心,却沉了下去。
太完美了。
完美得没有丝毫破绽。
一个普通的山野村妇,怎么可能从那四个恐怖的黑殿杀手手中救下他们?
怎么可能恰好有压制“邪芯”和治疗他伤势的手段?
又怎么可能在这雨夜荒山,如此“恰好”地找到这个山洞,并如此“自然”地出现?
他的目光,落在那妇人的手上——手指关节略微粗大,符合劳作的特征,但指甲修剪得极其干净整齐,指腹皮肤虽有薄茧,却并非长期做粗活形成的死茧,反而更像是……长期练习某种精细技艺所致?
他的目光太过锐利和冰冷,那“村妇”似乎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搓着手,讷讷道:
“俺……俺男人以前是猎户,懂点草药,这山洞也是他以前打猎时歇脚的地方……俺今天上山采药,碰巧看到你们倒在那边山沟里,浑身是血,怪吓人的……就把你们拖过来了……”
解释合情合理。
王起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断界之刃,刀尖遥指那“村妇”,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瞬间冲散了洞内那点虚假的暖意。
“村妇”的身体微微一僵,脸上的局促和善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面具裂开一丝缝隙般的讶异和玩味。
虽然只有一瞬,又立刻恢复了那副木讷害怕的样子,但王起捕捉到了。
“千面魅狐?”
王起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村妇”沉默了一下,随即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与她那平凡面容截然不同的、带着磁性和慵懒意味的低笑。
“呵……”
她抬起手,轻轻在耳后某处一拂。
仿佛变戏法一般,那张平凡木讷的村妇面庞,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瞬间变成了另一张脸——一张妩媚天成、眼波流转、唇角含春的绝色容颜!
虽然衣着未变,但那股山野村妇的气质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察人心、烟视媚行的风情。
“不愧是‘刀屠’王起。”
她的声音也彻底变了,酥软慵懒,带着钩子般的魔力,“奴家这点微末伎俩,果然瞒不过你。”
她承认了。
千面魅狐,果然名不虚传。
王起的刀尖没有丝毫晃动,眼神依旧冰冷:“为什么救我们?”
千面魅狐,江湖中最神秘、最昂贵的消息贩子和中间人之一,亦正亦邪,从不轻易涉足纷争,只做交易。
她出手,必然有所图。
千面魅狐嫣然一笑,自顾自地在篝火边坐下,拿起一个野果,优雅地咬了一小口,仿佛眼前指着她的不是能瞬间取人性命的利刃,而是情人的手指。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她眼波流转,扫过王起和白素,“更何况,是鼎鼎大名的‘刀屠’和……这位身负‘邪芯’的姑娘。你们的价值,可远比七级浮屠高多了。”
“说人话。”王起的刀锋微微前递,寒意刺骨。
千面魅狐笑容不变,似乎毫不在意那迫近的杀意:“好吧,看来王公子不喜欢绕圈子。很简单,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
“我提供庇护,提供你们急需的信息,甚至……可能包括如何彻底解决这位姑娘体内‘小麻烦’的线索。”
她指了指白素,“而作为回报,你需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千面魅狐摇摇头,笑容神秘,“时机未到。但你放心,这件事,绝对在你能力范围之内,而且……很可能与你要追查的黑殿,有莫大的关联。”
王起沉默地看着她,在心中急速权衡。
千面魅狐的话,九假一真,绝不能轻信。
但她确实暂时救了他们,而且似乎知道很多内情。
与虎谋皮,危险至极,但此刻重伤之下,强敌环伺,这或许是唯一的喘息之机,也是获取信息的渠道。
“我如何信你?”王起冷声道。
千面魅狐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屈指弹向王起。
王起用刀尖精准地接住,那是一片薄如蝉翼、边缘带着烧灼痕迹的暗金色金属碎片,上面残留着极其微弱、却与黑殿气息同源的能量波动。
“这是从那个被你斩断手臂的‘观察者’残骸里找到的。”
千面魅狐淡淡道,“黑殿的‘巡天镜’系统比你想的更庞大,你们之前的战斗,包括后来‘归巢’指令的变更,都已被记录并传回。
虽然我及时用‘蜃楼雾’干扰了后续追踪,但他们绝不会放弃。
除了刚才那四个,至少还有三批不同归属的黑殿爪牙正在这百里范围内搜索你们。没有我的帮助,你们寸步难行。”
她顿了顿,看着王起愈发冰冷的脸色,又补充道:“另外,你的那位兄弟王磊和慕容家的小丫头,情况可不妙哦。”
“他们似乎触动了王家宗祠的某些古老禁制,现在被困在地底某处,外面围满了‘清理者’。”
王起的心脏猛地一缩!
王磊和慕容九果然出事了!
千面魅狐的话,真真假假,却恰好戳中了他最关心的点。
见王起沉默,千面魅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草屑:“你可以慢慢考虑。”
“不过,最好在天亮前给我答案。因为天亮后,‘清理者’很可能就要发动总攻了。到时候……啧啧。”
她说完,竟不再理会王起,转身袅袅婷婷地向洞口走去,身影融入外面的雨幕黑暗中,消失不见。
仿佛她只是来送个信,开个价。
山洞内,只剩下篝火噼啪的声响,和王起沉重的心跳。
洞外的雨,似乎更大了。
信任?还是拒绝?
前路再次被浓雾笼罩,而这一次,迷雾之后,是一只狡黠而危险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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