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所谓的“舟楫”，并非木质，也非金石，而是一些扭曲、半透明的、仿佛由凝固的流光与破碎的规则脉络交织而成的怪异结构。
它们静静地漂浮在光海与镜面大地交接的混沌边界，形态各异。
有的像一片巨大的、枯萎的叶子，脉络间流淌着暗淡的光；有的则像某种巨兽残骸的肋骨，嶙峋而诡异。
王起他们面前的这一艘，则更像是一滴被拉长、凝固的水滴，内部荡漾着迷离的色彩。
登上去，需要莫大的勇气。因为这舟楫本身，就是“可能性”的凝聚体，谁也不知踏足其上，会引发何种变化。
王起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出，身形便已稳稳立于那“水滴之舟”的首端。
舟身微微一沉，泛起一圈涟漪，扩散开去，搅动了周围沉浮的光点，但随即稳定下来。
他回头，看向众人。
慕容九深吸一口气，紫电剑微鸣，护住周身，纵身跃上。
白素指尖星辉一闪，身姿翩然若羽，轻轻落在王起身侧。
老蝰则卷着无痕和林战，有些笨拙地爬了上来。
无痕已然苏醒，虽虚弱，但眼神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警惕，林战仍昏迷着，但气息平稳了不少。
当所有人都踏上这奇异舟楫，整艘“船”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动力，内部流淌的色彩骤然加速，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深渊的嗡鸣，随即缓缓脱离“岸边”，向着老蝰所指的那片巨大阴影驶去。
航行于无涯之海，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体验。
没有风，没有浪，只有无数光点从舟旁掠过，或融入船体，或被弹开。
有时，靠近某个特别明亮的光点，众人脑中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陌生而强烈的情感、或是完全无法理解的规则片段。
那是被摒弃世界的残响，是另一种人生的浮光掠影。
慕容九紧守心神，紫电剑意如同礁石，抵御着这些外来信息的冲刷。
她看到一片永夜的大地，雷霆不是紫色，而是诡异的墨绿，轰鸣声能撕裂灵魂。
她看到一个背影，与她有几分相似，手持的不是剑，而是一柄缠绕着黑色火焰的长鞭，回眸一笑，倾国倾城，眼中却尽是毁灭的疯狂……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清醒，将那画面驱散，背后却已惊出冷汗。那是她的另一种“可能”？
白素则更为从容，她放开部分心神，主动去感知、解析这些信息碎片。
她看到星辰以螺旋轨迹坠落，化作滋养大地的甘霖；她看到一种以音律构建城墙的文明，最终却因一个不谐音阶而彻底崩塌……
她的星辉规则基核贪婪地吸收着这些异类规则的知识，虽然杂乱，却让她对“规则”本身的理解，变得更加深邃和包容。
王起站在船首，任由无数信息碎片拂过身躯，却如清风过岗，无法动摇其分毫。
他的混沌核心如同一个无底深渊，将这些杂乱的“可能性”尽数吞噬、熔炼，化为自身底蕴的一部分。
他的目光始终望着前方那片越来越清晰的阴影，那像是一片漂浮的废墟大陆，由无数巨大的、扭曲的、仿佛建筑残骸般的“可能性”聚合体构成，散发着古老而破败的气息。
就在航线过半，距离那片废墟大陆尚有数里之遥时，异变陡生。
周围沉浮的光点突然变得稀疏，海水（如果那能称之为海）的颜色陡然加深，从迷离的彩色变为一种沉郁的、近乎漆黑的暗蓝色。
一股无形的、令人心神压抑的力量笼罩了这片区域。
“小心水下。”王起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手已按在了断界之刃的刀柄上。
话音刚落，舟楫周围的暗蓝色“海水”中，悄然浮现出无数苍白的光点。
这些光点迅速放大，竟是一个个半透明的、如同水母般的生物。
它们没有五官，伞状的身体边缘飘荡着无数细长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触须。
身体内部，则不断闪烁、流动着各种模糊的画面与情感碎片——喜悦、悲伤、恐惧、愤怒……仿佛是无数记忆的聚合体。
它们无声无息地漂浮上来，成千上万，将水滴之舟团团围住，苍白的光芒映得每个人脸上都一片诡异。
“这是……什么东西？”
慕容九握紧剑柄，从这些“水母”身上，她感受到的不是直接的攻击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能侵蚀灵魂的寒意。
白素星眸凝重：“它们……似乎在汲取周围的‘信息’，包括……我们的记忆和情感！”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几只离得最近的水母，其体内闪烁的画面突然变得清晰了一些，隐约竟浮现出慕容九刚才看到的墨绿雷霆景象，以及白素感知到的螺旋星辰坠落的片段！
它们能窃取、复制思维活动中逸散的信息！
而且，它们似乎对鲜活、强烈的“记忆”和“情感”格外感兴趣。
越来越多的水母向着舟楫汇聚，那无数苍白的触须缓缓伸张，向着船上众人探来。
一股强大的吸摄之力作用在众人的神魂之上，试图拉扯出他们深藏的记忆与情感。
慕容九闷哼一声，脑海中与师尊最后一次练剑的场景不受控制地浮现，那股离别的酸楚瞬间被放大，几乎要夺眶而出，同时感觉那段记忆正在变得模糊！
她惊怒交加，紫电剑骤然出鞘三寸，凌厉的剑意爆发，将数根探向她的触须斩断。
被斩断的触须化作流光消散，但那水母本体只是微微晃动，更多的触须又生长出来。
白素亦是如此，星辉针化作点点寒星护住周身，将靠近的触须击碎。
但她感觉自已初入师门时那份懵懂的喜悦，正在被强行抽取、复制，在那水母体内如同戏偶般重复上演，一种发自灵魂的厌恶感油然而生。
老蝰发出痛苦的嘶鸣，它漫长的生命中有太多阴暗的记忆，此刻被引动，几乎要失控。
无痕强撑着运转内力，脸色苍白，他毕生追求的刺客之道，那些潜伏、忍耐、一击必杀的冰冷记忆，此刻仿佛成了这些怪物的食粮。
林战在昏迷中眉头紧锁，身体微微颤抖，似乎也在抵抗着记忆的流失。
唯有王起，站在那里，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
那些探向他的苍白触须，在距离他身体尚有尺余时，便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壁障，无法寸进，甚至开始自行崩解。
他体内的混沌核心微微旋转，将一切试图侵入的精神力量吞噬、同化。
这些水母，以“记忆”与“情感”为食，但王起的“存在”本身，已然超越了许多既定概念的束缚。
他的过去被斩却，他的现在由刀定，他的未来不可测，这些基于“过去”的窃取手段，对他效果甚微。
他看着周围苦苦支撑的同伴，看着那些水母体内不断闪烁、属于他们的记忆画面，眼神渐冷。
“以众生之忆为食……留你们不得。”
他没有拔刀，只是并指如刀，对着前方那密密麻麻的苍白水母群，虚空一划。
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如发丝的混沌刀意，无声无息地斩出。
这一刀，并非斩向水母的实体，而是斩向了它们存在的“概念”——那“窃取”、“复制”、“吞噬”记忆与情感的根本规则！
刀意掠过。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光芒万丈的景象。
那成千上万的苍白水母，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动作瞬间凝固，然后从最核心开始，无声无息地湮灭、消散。
它们体内那些闪烁的记忆画面，如同断了线的幻灯片，骤然熄灭、破碎，化为最纯粹的信息流光，回归于周围的无涯之海。
前后不过一息之间，那令人窒息的水母群，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周围依旧沉郁的暗蓝色海水，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压迫感骤然消失。
慕容九和白素松了一口气，额间已见细汗，回想刚才记忆被强行抽取的感觉，依旧心有余悸。
她们看向王起的目光，更加复杂。
他的力量，似乎总能以她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解决最棘手的困境。
水滴之舟恢复了平稳，继续向着那片废墟大陆驶去。
王起收回手指，目光深邃地望向那片越来越近的阴影大陆。
这无涯之海，果然危机四伏。
刚刚解决的，恐怕只是最外围的威胁。
那废墟之中，又隐藏着怎样的诡异与秘密？
而他们脚下这艘能承载他们航行的“噬忆之舟”，其本身，又究竟是什么来头？
（第四百零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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