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秋日，天高云淡，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宫道。文华殿内，一场关于帝国未来数年财政预算的廷议，正进行到关键时刻。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比之南洋的真实战场，亦不遑多让。
户部尚书捧着厚厚一摞预算草案，声音洪亮却难掩疲惫：“陛下，根据各处汇总，明年岁入，主要增长仍赖海关及海商协会报效，预计可比今年再增两成。然岁出之增，远甚于此！其一，南洋水师维持及琼州大寨后续建设，需增拨银八十万两；其二，北疆九边镇饷银、器械补充，按例需增三十万两；其三，黄河、淮河几处险工段加固，工部预估需五十万两；其四，陛下此前旨意，各地官办学堂、育婴堂等善政推广，亦需持续投入……林林总总，预算缺口，仍在百万两之巨！”
数字冰冷地砸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头。即便有了海关的巨额收入，支撑一个如此庞大帝国的运转与开拓，依然显得捉襟见肘。
立刻有保守的御史出列：“陛下！臣以为，开源亦需节流。南洋水师耗费尤巨，去岁至今，已耗银数百万两，虽有小胜，然吕宋未平，暹罗虽定，然荷兰、西班牙虎视眈眈，征战看似遥遥无期。是否可暂缓南下步伐，缩减水师用度，将此巨额资金用于国内民生、河工，方是固本培元之道！”
此议得到了不少官员的附和。开拓海洋带来的利益是长远的，但眼前的财政压力和风险却是实实在在的。
兵部尚书王在晋立刻反驳：“荒谬！南洋之利，关乎国运！若无强大水师屏护，海关税收从何而来？今日缩减水师，明日西洋夷狄便可卷土重来，封锁航道，则海关顿成无源之水！届时，莫说百万缺口，恐连现有开支都难以维持！此乃饮鸩止渴！”
“王尚书此言，未免危言耸听！”另一位老臣摇头，“我大明物产丰盈，即便不依赖海贸，亦能自足。何必为了那点商利，穷兵黩武，与西洋诸夷结怨？当效仿仁宣之治，与民休息……”
“时代不同了！”王在晋语气激动，“西洋夷狄船坚炮利，纵横四海，其志不在小！仁宣之时，可曾有夷狄战舰逼我沿海？可曾有数万侨民海外求救？守成之策，已不足以应对今日之变局！陛下高瞻远瞩，开拓海疆，正是为了保境安民，开拓利源，乃千秋大业！”
双方引经据典，争得面红耳赤。焦点集中在是否要继续大力投入南洋战略上。
一直沉默聆听的朱慈烺，此刻心潮起伏。他亲身处理过赈济，深知民生多艰，内心倾向于将更多资源用于国内。但他也阅读了更多南洋的奏报，理解了水师和海关对于国库的重要性。两种理念在他脑中激烈碰撞。
他终于出列，朗声道：“父皇，诸位大人。儿臣以为，王尚书与诸位御史所言，皆有道理。南洋之略，关乎长远，不可轻废；然国内民生，乃立国之本，亦不可偏废。”
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路，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儿臣建议，可否如此：南洋水师预算，可按原计划八成拨付，优先保障琼州基地建成与现有舰队维护。新舰建造或大规模远征计划，可暂缓一年。所节流之款项，部分用于补贴河工与民生，部分……可尝试由海商协会以发行‘海事债券’之方式募集，许诺以未来海关税收或特定航线利润为抵押，吸引民间富商参与投资。如此，既可缓解国库压力，亦可将民间资本引入国策，利益捆绑，或可收奇效。”
“海事债券？”殿内众臣皆是一愣。这个概念颇为新颖。
朱由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赞许。太子这个想法，虽然还不成熟，但跳出了单纯“朝廷出钱”的思维，试图利用市场手段来解决问题，这无疑是一个进步。
“太子之议，颇有新意。”朱由校缓缓开口，定下了基调，“南洋战略，乃国之根本，绝不可动摇。水师预算，按九成拨付，确保琼州基地按期完工，现有舰队战力维持。至于缺口……”
他目光扫过群臣：“便依太子所议，由户部与海商协会商议，试行‘海事债券’，细则需周密，确保朝廷信誉。同时，传旨施大瑄、陈璘，南洋之事，以巩固现有成果、发展贸易、结交盟友为主，暂不进行新的大规模军事行动。朕要的，是一个能持续产出利益的活棋，而非一个不断投入的无底洞。”
皇帝的决断，为这场激烈的廷议画上了句号。既坚持了战略方向，又考虑了现实财政，还采纳了太子的创新思路。帝国的年轮，在开拓与守成、理想与现实的碰撞与平衡中，继续向前碾动。
退朝后，朱慈烺回到东宫，心情并未轻松。他提出的“债券”之策，能否成功还是未知数。他深知，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尤其是这错综复杂的财政与战略平衡之道。
而朱由校则在乾清宫内，看着户部重新核算的预算草案，对王体乾淡淡道：“太子今日，总算有了点跳出书斋看天下的样子。不过，这‘债券’之事，风险不小，你让东厂的人盯着点，别让那些蠹虫和投机之徒，坏了朝廷的信誉。”
“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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