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清晨，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宁静。一队队隶属户部宝钞提举司的差役，在锦衣卫的配合下，如同出鞘的利刃，同时扑向城内几处知名的钱庄、银楼以及几家背景深厚的皇商府邸。
没有预兆，没有通传。差役们手持盖有内阁与户部大印的公文，内容简洁而冷酷：奉旨，清查私铸铜钱、囤积制钱、操纵钱价之行径。凡有抗命者，以谋逆论处！
一时间，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你们干什么？知道我东家是谁吗？”一座门庭若市的钱庄内，掌柜的试图阻拦，色厉内荏地喊道。
领队的户部郎中冷笑一声，亮出公文：“本官不管尔等东家是谁！便是皇亲国戚，今日也需按《大明宝钞新例》与《铜钱管制令》办事！搜！”
差役们如狼似虎地涌入，翻开账册，查封库房。不多时，便在隐秘的地窖中，起获了尚未流通的、成箱的私铸轻薄恶钱，以及大量被刻意囤积、导致市面上流通锐减的洪武、永乐等前朝优质制钱。
类似的情景，在多个地点同时上演。有的商号试图暗中转移财物，却被早已埋伏在外的锦衣卫抓个正着；有的试图以金银贿赂，却被带队官员严词拒绝，甚至将其贿赂行为记录在案，罪加一等。
这场由皇帝朱由校亲自部署，太子朱慈烺全程监督（虽心存不忍，但深知此为国之痼疾，不得不为），户部尚书亲自坐镇的雷霆行动，持续了整整三天。
成果是惊人的。查获各类私铸恶钱、仿制古钱、甚至伪造的银锭数以百万计，查封囤积的优质铜钱足以暂时缓解数个省份的“钱荒”。牵连出的官吏、商贾、乃至个别勋贵子弟，不下百人。京师物价，尤其是与铜钱挂钩的日常用品价格，应声下跌，民间百姓拍手称快，称颂“陛下圣明”。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武英殿内，朱由校看着户部呈上的清查报告，脸上并无多少喜色。他清楚，这只是斩断了露出地面的杂草，深植于土壤之下的根系，依旧盘根错节。
“父皇，此番清查，虽震慑宵小，缓解钱荒，然……牵连甚广，朝野已有非议，言陛下用法过酷，恐伤及……”朱慈烺在一旁，斟酌着词句。
“恐伤及‘民心’？还是伤及了那些蠹虫的利益？”朱由校打断他，语气淡漠，“烺儿，你可知我大明财政，最大隐患之一，便是这混乱的货币？宝钞信用几近崩坏，铜钱私铸、囤积、成色不一，白银大量外流。国库收税，往往收上来的是一堆堆难以估值的劣钱、烂钞！如此下去，莫说支撑水师、开拓南洋、研究星槎，便是维持朝廷运转，供养九边将士，都将捉襟见肘！”
他拿起一枚刚刚铸造成的、闪烁着暗红色光泽的新钱。这钱比旧钱略小，但用料扎实，边缘进行了挫磨加工以防剪边，正面是“天启通宝”四字，背面则刻有一个小小的、代表格物院设计的齿轮徽记。
“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朱由校将新钱拍在御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光靠查抄是不够的。必须立下规矩，让所有人知道，什么是能碰的，什么是不能碰的！”
他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第一，以查抄所得的铜料及内帑拨付的白银为储备，由格物院设计、工部宝源局统一铸造新式“天启制钱”，严格规定重量、成色，并采用新的防伪工艺，逐步回收、置换旧钱。
第二，颁布《金银钞法》，尝试恢复宝钞信用，规定新铸银币（由墨西哥流入的白银铸造）及部分税收，可与宝钞按固定比例兑换。
第三，成立直属户部的“金融监”，赋予其巡查各地钱法、打击金融犯罪的权力，其官员选拔，优先考虑精通算学、背景清白的年轻官员，甚至可考虑从海商协会中遴选部分无背景的专业人士。
“此外，”朱由校目光锐利地看向朱慈烺，“传旨给韩爌和王在晋，让他们拟个章程出来。借着这次清查的势头，该动一动江南那些隐匿田亩、偷漏税赋的士绅了。帝国的扩张需要钱，不能总是朕从内帑往外掏，也不能总指望海关那点收入。是时候，让那些趴在帝国身上吸血几百年的蛀虫，也出出力了。”
朱慈烺心中一凛。他知道，父皇这是要将金融整顿与更深层次的财税、土地改革捆绑推进。这势必触动天下读书人（其中多数出身士绅家庭）的根本利益，其阻力，将远超清查几个钱庄银楼。他仿佛已经听到了江南士林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
但看着父皇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只能躬身领命：“儿臣……遵旨。”
帝国的战车，在解决了外部威胁后，开始将沉重的车轮，碾向内部积弊深重的肌体。金融，作为经济的血脉，首先迎来了皇帝铁腕的疏通与重塑。而这仅仅是更深层次变革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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