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辞那轻飘飘的三个字“凭什么”，如同三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澹台明镜精心维持的儒雅表象。茶舍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窗外山风拂过竹林的沙沙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澹台明镜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城府压下。他捋了捋长须，努力维持着风度，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
“云道友此言差矣。镇界石乃上古圣物，关乎华夏气运，非一人一姓之私产。我澹台一族，自前朝起便世代守护相关秘辛，钻研祭祀古法，对此物了解最深，更有责任护其周全，使其重归正位，福泽苍生。此乃大义所在，岂能凭个人喜好而定？”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将自己摆在道德制高点，仿佛云清辞不交出玉佩，便是自私自利，不顾天下安危。
云清辞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如同玉磬轻鸣，在这凝滞的气氛中格外清晰。她甚至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动作悠闲得仿佛在和老友闲谈。
“大义？”她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澹台明镜，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其灵魂深处的贪婪，“你口口声声大义，那我问你，六百年前，域外天魔侵袭，镇界石崩碎之时，你澹台一族何在？可曾持此‘大义’，挺身而出，护卫乾坤？”
澹台明镜脸色微变，张了张嘴，却一时语塞。那段历史对于宗社而言并非光彩之事，当时他们或是明哲保身，或是力量不足，确实未曾起到决定性作用。
云清辞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继续慢悠悠地道：“此玉流落世间数百年，蒙尘染秽，化为凶煞，侵扰龙脉之时，你澹台一族，又在何处？可曾依循古法，寻其踪迹，净化其污？”
澹台明镜额头隐隐见汗，他家族确实知晓一些线索，但因地脉凶险，一直未曾敢深入探查，只能任其被龙脉镇压。
“如今，”云清辞指尖轻轻敲击着那枚玉佩，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将其取出，涤荡污秽，还其本来面目。它在我手中，灵性自生，光华内敛，更被我三哥雕琢，意蕴契合，已然新生。”
她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同出鞘的寒锋，直刺澹台明镜：
“你此刻跳出来，空口白牙，便想以一句虚无缥缈的‘大义’，巧取豪夺。我倒要问问你澹台明镜，你所谓的‘守护’，是守护这石头本身，还是守护你宗社借此石重现昔日权柄的野望？你所谓的‘古法’，是真正能滋养此石、稳固乾坤的正法，还是你们一族借此攫取力量、满足私欲的邪术？！”
“你——！”澹台明镜被这一连串诛心之问逼得气血翻涌，脸色阵青阵白，再也维持不住那副儒雅姿态，猛地站起身，指着云清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你……你血口喷人！亵渎圣物！悖逆大义！”
“我悖逆大义？”云清辞依旧稳坐，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叶，语气带着一丝讥诮，“敢问澹台先生，若将此玉交予你，你待如何‘祭祀温养’？是将其供奉于宗庙，汲取香火愿力，还是……以其为引，强行抽取龙脉之气，助你等突破那苟延残喘的修为瓶颈？”
她每一句话，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澹台明镜的心房上！因为云清辞所言，正是他们宗社内部秘而不宣的计划核心！他们确实想借助镇界石碎片的力量，结合龙脉之气，尝试打破家族修为多年停滞的困境！
“你……你怎会……”澹台明镜惊骇欲绝，如同见了鬼一般看着云清辞。这些核心机密，她怎么可能知道？！
“我怎么知道？”云清辞放下茶杯，目光淡漠地看着他，“因为你们的‘道’，早已偏离。心中唯有私利，却偏要披着‘大义’的外衣。这等虚伪念头，在此玉纯净灵光之前，如同黑夜明烛，清晰可见。”
她抬起手，那枚“萱草镇界佩”自动飞起，悬浮在她掌心之上，暗金光华流转，散发出愈发祥和纯净的气息，将澹台明镜身上那丝隐晦的贪婪与戾气映照得无所遁形。
“此玉，在我手中，可镇一方安宁，可忘世间烦忧。而在你等心中，它不过是块垫脚石，是满足野心的工具。”云清辞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惨白的澹台明镜，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以，告诉我——”
“你，凭什么？”
这一次，不再是疑问，而是宣判。
澹台明镜被她那浩瀚如渊的气势与洞悉本质的目光彻底压倒，踉跄后退两步，撞在身后的椅子上，体内气血逆行，喉头一甜，竟是一口鲜血险些喷出，又被他强行咽下，脸色灰败如土。
他知道，自己完了。不仅计划彻底败露，连带着宗社数百年的图谋，在此女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滚吧。”云清辞收回玉佩，重新坐下，端起那杯尚温的茶，仿佛刚才那场交锋从未发生，“回去告诉那些还在做梦的人，安分守己，尚可苟全。若再敢伸手……”
她抿了口茶，抬眼，眸中寒光一闪而逝。
“我不介意，让京城再多几户绝嗣的人家。”
澹台明镜如蒙大赦，又羞又愤，再不敢多留一眼，带着书童，仓惶如同丧家之犬，狼狈地逃离了听雨轩。
云清辞看着他消失在竹林小径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
“废物。”
她指尖在玉佩上轻轻一弹，一缕混沌气流没入其中，将其灵光再次完美内敛。
鱼饵还在，只是咬钩的鱼，比她预想的还要不堪。
看来，得换个法子，钓那条一直藏在最深处的“大鲶鱼”了。
她望向西山的方向，目光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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