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客厅，气氛依旧有些凝滞。
沈崇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看向脸色依旧难看的沈明谦，语气带着决断：
“明谦，把你手头那些不是非你不可的事，能推的往后推推。婉君啊，”他又转向儿媳，“你去准备东西，贵重些，显出诚意。这几天尽快安排，飞一趟成都吧，亲自去一趟。”
他放下茶杯，揉了揉眉心：“我这把老骨头，就不陪你们折腾了。态度摆正了，把婚事定下来，别再节外生枝。”
沈明谦嘴唇紧抿，沉默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抬起头，脸上带着明显的不甘和忧虑：“爸……就算……就算我按您说的，接纳了这个儿媳妇。可是……”
他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出来，“她那身体……当初早产，又……又在月子里遭了那么大罪，以后还能不能再生孩子都是问题。沈家……沈家不能没有后啊！”
沈崇山撩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沈家没有后？难道嘉宁不是沈家的孩子？不是你的亲孙女？”
“是！嘉宁是沈家的孩子，是我的孙女，我承认！”沈明谦语气急切起来，“可是爸，她是女孩啊！沈家这么大的家业，总得有一个能继承家业、撑起门楣，传承香火的儿子啊！可她现在的身体……”
“她那身体——”
沈崇山猛地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沈明谦的心上。
老爷子目光锐利如鹰隼，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儿子，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冰冷的质问：
“——是谁造成的？”
沈明谦被父亲这句话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是啊，夏涵曦那副破败的身体，那可能无法再生育的隐患，追根溯源，不正是他三年前一手策划，步步紧逼造成的吗？
他梗着脖子，挣扎着，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干涩地重复：“那……沈家……总归是需要个儿子的啊……”
“嗯。”沈崇山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目光缓缓移向依旧静静躺在红木茶几上的那把手枪。
他苍老的手指点了点那冰冷的金属，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浓浓嘲讽和悲凉的弧度，视线重新落回沈明谦脸上：
“你倒是有个儿子了……”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
“也如你所愿，继承家业了，能力出众，青出于蓝。”
沈崇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其不争：
“然后呢？！”
他指着那把手枪，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沈明谦：
“他刚刚拿着这东西干什么了，你忘了？！”
“他三年前因为你那些手段，差点妻离子散，行尸走肉般过了三年！这几年他都干了些什么，你忘了？！”
“你是不是非要把他逼到，要么一枪打死自己，要么一枪打死他亲爹，你才满意？！这就是你要的儿子？！这就是你要的继承人？！”
沈崇山的质问如同惊雷，一句接一句，炸得沈明谦头晕目眩。
林婉君早已听得泪流满面，忍不住出声：“爸，您别说了……明谦他……他知道错了……”
“他知道？”沈崇山冷哼一声，疲惫地靠回沙发背，“他知道就不会现在还想着要什么孙子！有一个为了老婆孩子能跟他玩命的儿子还不够？还想再要一个？是嫌沈家现在太安稳了吗！”
客厅里一片死寂。
沈明谦颓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茶几上的枪，沉默地映照着水晶吊灯冰冷的光，像一枚烙印，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上，也烙在了沈家未来的命运之上。
沈崇山看着依旧执拗的儿子，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和一丝警告：
“痴情种，沈家有一个政东，就够了。要是他将来再生一个像他一样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能跟全家玩命，那咱们都别活了，早点收拾收拾……一块了结了算了。”
沈明谦眉头紧锁，试图从另一个角度争取：“爸，我不是那个意思。好，嘉宁一个女孩，只要她有能力，她将来继承家业，我没意见！但是……她早晚要嫁人啊！那传承香火怎么办？沈家总不能……断在她这一代吧？”
“这有什么难？”沈崇山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将来给嘉宁招个上门女婿不就行了。生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姓沈。香火自然就续上了。”
“上门女婿？”沈明谦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情，音量不自觉地提高，“那要是遇到心思不正的，不就是引狼入室，等着被吃绝户吗？！”
“吃绝户？”沈崇山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缓缓坐直身体，那双阅尽风云的眼睛锐利地看向沈明谦，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沈明谦，你告诉我，我们沈家的孩子，要是真能被外人吃绝户……那代表什么？”
沈明谦被问得一怔：“代表……什么？”
沈崇山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重若千钧：
“那代表——”
“我这把为沈家奔波一辈子的老骨头，死了，不顶用了。”
“你这个在港城乃至上面都说得上话的爷爷，下台了，没权没势了。”
“政东这个执掌安盛集团、在商界翻云覆雨的爸爸，也是个任人拿捏的废物了。”
沈明谦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带着被冒犯的愠怒：“爸！你说什么呢！您肯定能长命百岁！我……我也……”
沈崇山抬手打断了他，目光如炬：
“别急着反驳。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要是我们沈家，集三代之力，我，你，政东，三个人还护不住一个嘉宁，让她和她未来的孩子被人欺负，被人吃绝户……”
沈崇山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冷峭到极致的弧度：
“那不如早点死了算了！活到一百岁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沈家的列祖列宗？！”
这话如同当头棒喝，狠狠砸在沈明谦的头顶。
他张着嘴，看着父亲那双洞悉一切、甚至带着一丝鄙夷的眼睛。
沈明谦靠在沙发背上，彻底沉默了。
沈崇山看着沉默不语的儿子，知道今天这番话终究是起了作用。
他不再继续那个沉重的话题，转而安排道：
“明谦，把你今天下午原定的安排都推了。晚上，就留在这里吃饭。”
沈明谦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完全回神，闻言只是略显疲惫地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沈崇山又看向一直惴惴不安的林婉君：“婉君，你也留下。”
“好的，爸。”林婉君连忙应下。
沈崇山这才抬高了些声音，对一直候在客厅角落的钟管家吩咐道：“老钟，去吩咐厨房，晚上多加几个菜，做得清淡些，涵曦刚回来，口味可能还不适应。再炖个安神的汤。”
“是，老爷子，我这就去。”钟管家恭敬地躬身，快步走向厨房方向。
等钟管家回来以后，沈崇山继续对钟管家补充道：“然后，你去楼上，把小嘉宁，还有政东和涵曦，都请下来。就说……爷爷让准备的晚饭快好了，让他们一家三口下来准备吃饭。”
“明白了，老爷子。”钟管家领命，转身踏着楼梯上了楼。
客厅里暂时恢复了安静。沈崇山重新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品着，不再说话。
沈明谦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眉宇间依旧带着化不开的凝重。
林婉君则坐立不安，时不时看向楼梯方向，既期待又有些紧张。
没过多久，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先是钟管家，随后是抱着嘟嘟的沈政东，以及跟在他身侧的夏涵曦。
嘟嘟显然已经忘记了不久前的惊吓，趴在爸爸宽阔的肩膀上，小手里还攥着一个漂亮的洋娃娃。一看到楼下的沈崇山，她立刻甜甜地喊道：“曾祖父！”
“哎，嘉宁乖。”沈崇山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对着重孙女招招手。
沈政东抱着女儿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目光平静地扫过坐在沙发上的父母，最后落在沈崇山身上：“爷爷。”
夏涵曦跟在他身后，微微垂着眼，轻声向三位长辈问候：“爷爷，爸，妈。”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
林婉君连忙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和蔼的笑容：“哎，下来了就好。厨房正在做饭，一会儿就能吃了。”
沈明谦也睁开了眼，目光复杂地掠过夏涵曦，最终落在儿子和孙女身上，极其轻微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沈政东仿佛没有察觉到父母那微妙的态度，他抱着嘟嘟走到沈崇山旁边的沙发坐下，将女儿放在自己腿上。
夏涵曦则安静地坐在了他身侧。
嘟嘟扭动着小身子，朝着沈崇山伸出胳膊：“曾祖父抱！”
“好，好，曾祖父抱。”沈崇山乐呵呵地接过重孙女，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慈爱地逗弄着她。
有了孩子在中间活跃气氛，客厅里那僵持冷凝的氛围，总算缓和了些许。
厨房飘来阵阵饭菜的香气。
一场狂风暴雨之后，这个支离破碎多年的家，终于勉强围坐在一起，迎来了第一顿，看似平静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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