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门在雨里关上，院子像一方清冷的井。
吴嫂把铁盒放到茶几上，垫了块洗得发白的毛巾。顾琴从里屋出来，披着一件浅灰色的居家开衫，头发没有完全吹干，鬓边的水渍沿着颈侧往下滑。
“妈。”江阮唤她。
顾琴点点头，目光落在铁盒上，眼神明显一紧，却还是坐下：“这么晚了，先擦干头发。”她把毛巾递给女儿，手指不自觉地又扣住了开衫的下摆。
苏砚把客厅灯调到最亮，把茶几上的台灯也拨过来，灯影叠在一起，像两层交错的证词。
“我先说流程，”她平静地开口，“今晚我们需要做三件事： 一，确认十二年前那段视频的源头与剪接点； 二，起草一份‘问题清单’，只问事实不下结论； 三，联系一个可信的发布口。”
“发布口？”顾琴抬眼。
“一个不靠脏水活的媒体。”
“合唱团。”江阮说。
苏砚看她一眼，像是早猜到：“你信他们？”
“我认识他们的主理人，岑初。”
“好。”
她戴上棉布手套，打开铁盒。盒盖内侧贴着一张泛黄的便利贴，歪歪斜斜写着“江阮—钥匙”。盒内一分为二，一边是旧式小钥匙串，另一边放着一台卡带式手持dV，黑色，屏幕划痕清晰。
顾琴的指尖一抖，抓住了开衫的下摆：“那东西……当年不是说坏了吗？”
“你让我别再碰。”江阮平静地看着她，“我就没碰。”
“现在要碰了。”苏砚把dV拿出来，插上电，屏幕居然亮了。她轻轻按下回放，磁带运转的细微嗡鸣响起。
画面里，是旧房间的窗与雨，光很暗，一个小女孩的背影出现在镜头前，手捧着一个存钱罐。她把存钱罐倒出来，一枚枚硬币叮咚落在桌面。镜头晃到募捐箱的贴纸——“市儿童慈善基金会”。
“停。”江阮道。
苏砚反复退回，逐帧看贴纸右下角的序列号：“这串号当年是每个募捐箱独一份的。”
“我记得那天停电过一次。”顾琴忽然说，“晚饭之前。后来有个穿制服的小伙子来换了箱子，说旧的裂了，怕扎伤人。我忙着做饭，就没多看。”
“换箱子。”苏砚重复一遍，轻点屏幕，“您当时在家？”
“在。”
“有人拍门？”
顾琴点头，眼神闪烁，“隔壁王婶说你爸出差，晚上有慈善晚宴，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看热闹。我没去。”
江阮握紧了手，“那晚的募捐箱……后来就出了那段视频。”
苏砚快速记录：“我们需要两种对照：
募捐箱更换前后的序列号对照；
当晚小区与会场的停电时间轴。”
“还有一张收据。”吴嫂忽然开口，从橱柜里摸出一个折得极整齐的纸包，“那天有个小伙子上门，说换箱，需要签个收条。我给他签了……后来小姐你问起，我一直没敢拿出来。”
纸包展开，是一张薄薄的二联收条，印着“儿童慈善基金会—物料更换单”，下面有小字：“更换原因：箱体裂纹\/掉漆\/其他（划勾）”，划勾的是“裂纹”。
“这东西，”苏砚眼神一亮，“是我们‘第一帖’的核心图之一。”
“第一帖？”顾琴紧张地看她，“你们要发什么？”
“只发问题，不发结论。”
夜里十一点半，苏砚拨出电话：“岑初？我是苏砚，江阮在我旁边。我们有一份材料，想借你们的口……嗯，不要特稿费。我们要的只有三件事：一，原封不动的证据图；二，不替任何一方下结论；三，评论区严控脏水和人身攻击。”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可以。”
“我们会给一份时间轴。”
“等你们。”
挂断。
苏砚把今晚导播间拷出的三份文件按顺序贴到白板墙：
1）直播缓存截帧（黑屏插入旧视频的时间点）； 2）系统原生日志（删改指令的时间戳）； 3）评论采样（删帖前后风向变化）。
又把吴嫂的“更换单”、dV里截出的“募捐箱序列号”两张图贴上。
“标题——”江阮抬眼。
“《同一只募捐箱？我们只问三个问题》。副标：不求原谅，只求可证。”
“好。”
她打开手机，申请了一个新邮箱，命名“灯下的人”。把所有图与文字装进一个压缩包，发给岑初。
“还有一张图。”苏砚忽然说。
“哪张？”
“你今晚在器材间对镜头那句话的字幕版。”
江阮愣了一瞬，笑：“那不算证据。”
“算叙事。”
——
凌晨一点十八分，《合唱团》的第一帖发出。标题正如所定，没有指责，没有情绪，只有三张图和三个问题：
1）更换单是否存在？如存在，是否有流程编号？ 2）募捐箱序列号A与b为何不同？A在谁手里，b又在谁手里？ 3）插入旧视频的时间点，与系统删改日志是否存在关联？
评论区最早的几十条很安静，像刚醒的街。“求证据”；“先看流程”；“别骂人”。
很快，有大号转发。一条贴心点评的博主写：“今晚的主角没有哭，她递交了问题清单。”
“风向会变吗？”顾琴握着杯子，指节发白。
“不会立刻。”苏砚如实，“但‘体面’那张皮，已经缝不上了。”
江阮把dV重新按停，合上铁盒。她抬眼，看见墙上的老挂钟指向一点半，秒针像一根细小的箭。
“谢谢你。”她对苏砚说。
“别谢。”苏砚靠在椅背上，声音有点哑，“这只是开场白。明天一早，你要见的人，比媒体更难。”
“谁？”
“家族会。”
雨在这时小了，滴答像合唱的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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