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但阳光似乎照不进天津卫的某些角落。城里的紧张气氛非但没有随着夜晚过去而消散,反而像发酵的面团,越发膨胀起来。
漕运总督衙门后堂,李德山一夜没合眼,眼袋浮肿,眼睛里布满血丝。师爷小跑着进来,差点被门槛绊倒。
“督公,黄公公的船队已经到了杨柳青码头,最迟午后就能进城。”
李德山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起来:“这么快?不是说要下午吗?”
“说是顺风,走得快。”师爷擦着汗,“督公,您得赶紧准备接驾啊。还有……那两只‘老鼠’,还没找到。”
李德山烦躁地挥挥手:“找找找!全城搜了一夜,连根毛都没找到!他们难道插翅膀飞了不成?”他喘着粗气,压低声音,“杜彪那边怎么说?赵四的家眷处理干净没有?”
师爷凑近几步,声音更低:“杜爷说……赵四的家眷,暂时不能动。”
“什么?”李德山眼睛一瞪,“他什么意思?都什么时候了,还留着这些祸害!”
“杜爷说……那是筹码。”师爷咽了口唾沫,“他说,万一,他是说万一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手里有赵四的婆娘和孩子,说不定还能让赵四把嘴闭上。就算赵四闭不上,也能让外面的人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
李德山愣了片刻,颓然坐回去:“这个杜彪……他这是玩火啊!”他揉着太阳穴,“沈墨轩到哪儿了?有消息吗?”
“还没有确切消息。但八百里加急是从京城来的,他肯定已经在路上了,说不定……已经进城了。”
这话像一根针,扎得李德山又跳了起来:“快!更衣!准备仪仗,去接黄公公!无论如何,要先稳住黄公公这条线!”
……
杜府密室里,杜彪的脸色比李德山好看不了多少。他面前站着几个心腹,个个垂头丧气。
“爷,码头上的货,大部分都转移了,但量太大,还有两船实在来不及,只能暂时沉在老三号码头那边的浅水区,做了记号。”
杜彪“嗯”了一声,手指敲着桌面:“那两只老鼠呢?”
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硬着头皮回答:“彪爷,弟兄们搜了一夜,各个犄角旮旯都翻遍了,就像……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只有城南破庙那里发现点血迹,但人早跑了。”
“废物!”杜彪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想砸,但生生忍住了,“他们受了伤,跑不远!肯定还在城里!加派人手,重点查那些药铺、郎中,还有……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客栈、货栈,甚至妓院、赌场,一个都别放过!悬赏再加五百两!我要在天黑前听到消息!”
“是,彪爷!”
手下退下后,杜彪独自坐在密室里,眼神阴鸷。他不像李德山那么慌乱,但压力同样巨大。沈墨轩的名字,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冯保倒台的事,他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这个年轻的钦差手段有多狠。他摸着手上一枚玉扳指,低声自语:“沈墨轩……你想在天津卫这潭浑水里摸鱼,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
悦来客栈,天字号房。
沈墨轩正在用简单的早膳,一碗清粥,两碟小菜。一名侍卫站在旁边低声汇报。
“大人,确认了,黄锦黄公公的船队已抵达杨柳青码头。李德山已经带着仪仗出城迎接去了。”
沈墨轩慢条斯理地喝着粥:“阵势不小?”
“锣鼓喧天,净水泼街,听说还临时征用了不少百姓去站班迎接。”
沈墨轩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死到临头,还不忘摆谱。我们的人呢?”
“都撤到暗处了。按您的吩咐,分成了三队,一队继续暗中寻找林家兄弟,一队监视漕运衙门和杜府的动静,还有一队……盯着刚刚进城的那队骑兵。”
沈墨轩抬起头:“那队骑兵什么来头?”
“查不到番号,但极其精悍,进城后就分散消失了,落脚点很隐蔽,像是……军中老手。”侍卫顿了顿,“大人,会不会是京营的人?或者……是那边的人?”他指了指某个方向。
沈墨轩放下筷子,沉吟片刻:“不管是谁的人,天津卫这池水是越来越浑了。告诉弟兄们,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我们要等,等李德山和杜彪自己把尾巴露出来。”
“那林家兄弟……”
“继续找。”沈墨轩语气坚定,“他们是关键证人,必须保住。必要时,可以动用我们在暗处的力量,但绝不能暴露身份。”
“明白!”
侍卫离开后,沈墨轩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小贩的叫卖声,车马的嘈杂声,混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活力。但他知道,这片平静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他轻轻叩着窗棂:“林威,林武,你们可一定要撑住啊。”
……
城南,一处最混乱、污水横流的贫民区深处,那个靠着墙根打盹的老乞丐,看似在睡觉,耳朵却微微动着,捕捉着周围一切有用的信息。几个小乞丐凑在他身边,叽叽喳喳。
“老糊涂,昨晚东边天上亮了一下,红的!”
“二狗子他们今早被官爷盘问了,吓尿裤子了!”
“听说杜阎王悬赏一千五百两找两个人呢!我的娘,一千五百两!”
老乞丐眼皮都没抬,从破碗里摸出几个铜板,丢给那几个小乞丐:“去,买点吃的,别在这儿吵我睡觉。” 小乞丐们欢呼一声,抓着铜板跑了。
等周围没人了,老乞丐才慢慢睁开眼,那双眼睛浑浊,却透着一丝精光。他歪着头,似乎在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迎接黄公公的锣鼓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黄老鼠来了,沈小猫也来了,嘿嘿,这天津卫啊,要唱大戏喽……” 他挪动了一下身子,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闭上了眼,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
林家兄弟此刻的状况确实不好。他们躲藏的地方,是一个早已废弃的砖窑,里面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和动物粪便的气味。林武发起了高烧,伤口虽然被林威用撕下的衣襟重新包扎过,但依旧红肿发烫,人已经有些迷糊。
“水……威哥……水……”
林威把自己的外衣盖在弟弟身上,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心急如焚。他们身上带的水早就喝完了,外面搜捕的人还在不断穿梭,根本不敢出去。
“小武,坚持住,再坚持一下,天黑了哥就去找水。” 林威握着弟弟滚烫的手,声音沙哑。他自己也又渴又饿,胳膊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信号发出去了,援兵却杳无音信,弟弟伤势加重,他们仿佛被困在了绝境。
他再次掏出那枚北镇抚司令牌,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不能坐以待毙!他看看外面逐渐西斜的太阳,心里下了决心。天黑之后,必须冒险出去一趟,不仅要找水找药,还要想办法把水搅浑!
他凑到林武耳边,低声说:“小武,听着,哥晚上出去一趟。你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声。如果我……如果我天亮没回来,你就想办法,去运河边的‘鱼肠弄’,找一个叫‘老鬼’的人,把这令牌给他看,就说……是‘林狐狸’让你来的。”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一个就连北镇抚司内部也极少有人知道的暗线。
林武迷迷糊糊中,似乎听懂了,艰难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砖窑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
林威瞬间屏住呼吸,一把捂住林武的嘴,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短刀,身体紧绷,贴在了窑洞内壁的阴影里。
“妈的,这鬼地方真难找!你说那俩小子能躲这儿?”
“搜搜看呗,一千五百两呢!彪爷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破砖窑,能藏人?进去看看!”
脚步声在窑洞口停下,隐约能看到两个人影探头探脑。林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刀柄被他握得咯吱作响。一旦被发现,就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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