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外,两个杜府的打手骂骂咧咧地朝里面张望。里面黑黢黢的,一股呛人的霉味扑面而来。
“操,这么臭,鬼才待得住!”一个高个打手捏着鼻子,嫌恶地退后两步。
“就是,走吧走吧,去那边看看,听说悦来客栈那边来了几个生面孔,说不定……”矮个打手也附和着。
两人显然没把这废弃砖窑放在眼里,嘀咕了几句,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窑洞内,林威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他松开捂着林武嘴的手,长长吁了口气。好险!
林武也因为这番惊吓,清醒了一些,虚弱地开口:“威哥……他们走了?”
“走了。”林威低声道,“你怎么样?”
“还……还撑得住。”林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林威看着弟弟的样子,知道不能再拖了。他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人已经走远,低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弄点水和吃的,再找点草药。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林武还想说什么,被林威用眼神制止了。他艰难地点点头:“你……小心。”
林威将短刀别在腰后,又用灰土抹了把脸,这才像一只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砖窑,迅速消失在昏暗的巷弄阴影里。
……
漕运总督衙门,此刻却是另一番景象。张灯结彩,仆从如云。
黄锦黄公公到了。他五十多岁年纪,面白无须,穿着一身簇新的蟒袍,坐在大堂上首,慢悠悠地喝着茶。李德山陪坐在下首,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是掩饰不住的惊慌。
“黄公公一路辛苦!下官已在后堂备下薄酒,为公公接风洗尘。”
黄锦抬起眼皮,瞥了李德山一眼,声音尖细:“李大人,咱家看你这衙门里,气氛有点不对啊?外面那些兵丁,来来往往的,忙什么呢?”
李德山心里一咯噔,连忙道:“回公公话,是……是城里混进了几个毛贼,下官正命人严加搜捕,以免惊扰了公公。”
“毛贼?”黄锦放下茶盏,似笑非笑,“什么样的毛贼,值得李大人如此兴师动众?连迎接咱家的仪仗,都透着股心不在焉呐。”
李德山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这个……实在是这几个毛贼甚是猖獗,昨夜还敢点燃信号狼烟,简直无法无天!下官也是怕他们惊了圣驾……”
“哦?信号狼烟?”黄锦眼神微动,“看来不是普通毛贼啊。李大人,咱们都是为皇上办差的,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是不是……漕运上出了什么岔子?”
李德山心里骂娘,这老狐狸分明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在这里装傻充愣敲打自己。他不敢隐瞒太多,只能半真半假地诉苦:“公公明鉴!确实是漕运上有些小麻烦,有几个不开眼的东西,想借着漕运捞点好处,下官正在严查。只是没想到他们如此胆大包天,还敢反抗……惊动了公公,实在是下官失职!”
黄锦盯着李德山看了半晌,直看得李德山头皮发麻,才缓缓道:“李大人,漕运乃国之命脉,出不得半点差错。你身为漕运总督,责任重大。有些事,该断则断,当心夜长梦多啊。”
这话听着是提醒,实则充满了威胁。李德山连连点头:“是是是,公公教训的是!下官明白,下官一定尽快处理干净,绝不给公公添麻烦!”
“嗯。”黄锦满意地点点头,重新端起茶盏,“说起来,咱家这次来,除了督办漕粮,还听说……京城派了位钦差下来?”
李德山腿肚子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是……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沈墨轩沈大人,兼任漕运巡察使,持……持尚方宝剑。”
黄锦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沈墨轩啊……年轻人,锐气足,连冯公公都……呵呵。”他干笑两声,“李大人,这位沈钦差,可不好应付。你我都得早做准备啊。”
李德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还请公公指点迷津!下官……下官一定唯公公马首是瞻!”
黄锦摆摆手,压低了声音:“当务之急,是把你的屁股擦干净。该埋的埋,该沉的沉,该闭的嘴,让它永远闭上。只要找不到真凭实据,就算他沈墨轩拿着尚方宝剑,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凭空给你定罪不成?”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至于那位沈大人嘛……天津卫水路复杂,盗匪横行,万一出点‘意外’,也不是不可能……”
李德山瞳孔一缩,心脏狂跳。黄锦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这是暗示自己,可以对沈墨轩下手?这……这太疯狂了!那可是钦差!持尚方宝剑的钦差!
看着李德山惨白的脸色,黄锦冷哼一声:“怎么?李大人怕了?别忘了,咱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咱家要是倒了,你李德山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李德山浑身一颤,终于咬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下官……下官明白了!全凭公公做主!”
……
悦来客栈里,沈墨轩也得到了黄锦抵达并与李德山密谈的消息。
“大人,黄锦进了漕运衙门后,就直接去了后堂,和李德山关起门来谈了将近一个时辰。外面的人听不到具体内容,但李德山出来的时候,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侍卫汇报着。
沈墨轩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狗急跳墙,不外如是。他们谈了什么,猜也能猜到几分。杜彪那边有什么动静?”
“杜彪的人还在全城搜捕,而且悬赏又加了五百两。另外,我们监视码头的人发现,今天下午有几艘货船形迹可疑,在几个荒僻的码头来回靠岸,像是在转移什么东西。”
沈墨轩点点头:“盯紧那些货船,但不要打草惊蛇。找到他们藏匿赃物的地方,比截获一两艘船更重要。”他转过身,“林家兄弟,还是没消息?”
侍卫低下头:“……没有。城里所有我们知道的暗桩都问过了,没人见过他们。就像是……真的消失了。”
沈墨轩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窗框。林家兄弟的失踪,是他计划中一个意外的变数。他们活着,是人证;他们死了,很多事情就死无对证,李德山和杜彪很可能就能把事情压下去。
“加派人手,扩大搜索范围。重点排查贫民区、废弃的房屋、窑洞,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侍卫离开后,沈墨轩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开始写信。他写的很快,字迹苍劲有力。他需要把天津卫目前的情况,尤其是黄锦抵达后可能带来的变数,尽快传递给京城。他有一种预感,最后的摊牌时刻,就快到了。
……
林威在昏暗的巷弄里穿梭,像一道幽灵。他避开了几波巡逻的兵丁和明显是杜府眼线的闲汉,凭着记忆和敏锐的观察力,找到了一处偏僻的水井。他小心翼翼地打了小半罐水,自己先贪婪地喝了几口,冰凉的水划过喉咙,让他精神一振。
接着,他又冒险摸到一片看似荒废,但角落里长着几株常见止血草药的空地,快速采了一些,塞进怀里。他还需要食物。他盯上了一个刚刚收摊,提着篮子回家的老婆婆。篮子里隐约传来面饼的香气。
林威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最后几个铜钱——这是他们兄弟最后的盘缠。他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婆婆,行行好,买您两张饼。”
老婆婆吓了一跳,看清是个满脸灰土、衣衫褴褛的年轻人,眼神里带着警惕和怜悯。她看了看林威手里的铜钱,又看了看他焦急的眼神,叹了口气,从篮子里拿出两张粗面饼,快速塞到他手里,却没收他的钱:“快走吧,年轻人,世道不太平,早点回家。”
林威一愣,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低声道了句“谢谢婆婆”,把铜钱硬塞回婆婆手里,转身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拿着来之不易的水和食物,还有草药,林威心中稍定,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就在他接近废弃砖窑所在的区域时,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激烈的狗吠和呵斥声!
“在那里!别让他跑了!”
“围住他!妈的,看你还往哪儿躲!”
林威心里猛地一沉!难道是小武被发现了?他顾不上危险,加快脚步,循着声音冲了过去!
在一条堆满垃圾的死胡同尽头,他看到了让人心惊的一幕......几个杜府的打手,正围着一个蜷缩在墙角的身影拳打脚踢!那人抱着头,发出痛苦的闷哼,看身形和破烂的衣服……不是林武!
林威松了口气,但随即心又提了起来。那人虽然不是林武,但看情形,也是被这些恶霸欺凌的可怜人。他握紧了拳头,内心挣扎。管,可能会暴露自己;不管,良心难安。
就在这时,一个打手狞笑着抽出短棍,朝着那人的脑袋狠狠砸下:“妈的,让你偷东西!打死你算了!”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林威眼中寒光一闪,不再犹豫!他猛地从阴影里蹿出,如同猎豹般扑向那个挥棍的打手,同时口中发出一声低吼:“住手!”
喜欢大明新政1582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大明新政1582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