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在狭窄蜿蜒的河道中疾驰,将身后那片厮杀声与火光远远抛入沉沉的夜色。船舱内,林威和影子相对无言,只有船底划过水面的哗哗声和刘老大沉稳的撑篙声在寂静中回响。
林威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方才码头水栅处那电光火石间的生死逆转,以及“玄武卫”这个名字带来的震撼,让他的思绪纷乱如麻。他忍不住再次摸了摸怀中那份以生命为代价保护下来的油布包裹,以及怀中那块冰冷坚硬的“玄武令”。
“玄武卫……究竟是什么来路?”林威终究没能忍住,压低声音向对面闭目养神,但身体依旧保持着警觉姿态的影子问道。这个问题在他心头盘旋,如同水底暗生的水草,纠缠不清。
影子没有睁眼,只是嘴唇微动,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狭窄的船舱里格外清晰:“一支……不在明面,游走于暗处的力量。只听命于特定的主人,执行一些见不得光,却又至关重要的任务。”
“特定的主人?是……沈先生吗?”林威追问。他记得钱掌柜提过,沈墨轩曾传信让他配合。
影子缓缓睁开眼,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眸子看向林威:“沈墨轩?他或许是其合作者,或许是其棋盘上的一枚重要棋子,但绝非玄武卫真正的主人。”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深不可测,“托我来的人,层级更高。你目前无需知道太多,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层级更高?林威心中巨震。比沈墨轩这位已然在朝堂掀起波澜、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影响漕帮事务的翰林清流层级还要高?那会是何等恐怖的存在?是朝中某位隐匿于幕后的阁老?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
“那他们这次出手,岂不是彻底暴露了?”林威想到那几名悍勇的玄武卫,为了掩护他们,此刻可能正在与漕帮的人血战。
“暴露?”影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们既然敢动手,就有把握让赵千山查不到根脚。即便怀疑,没有证据,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况且,玄武卫的存在,对某些人来说,本就不是绝对的秘密。这次亮出獠牙,也是一种威慑。”
正说着,船身轻轻一震,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外面传来刘老大压低的声音:“两位,前面要过‘鬼见愁’了,水道最窄,暗流也急,你们坐稳些。”
林威透过篷布缝隙向外望去,只见河道在此处骤然收缩,两岸是嶙峋的怪石和茂密的、几乎垂到水面的树丛,月光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光线变得极其昏暗,只能听到湍急的水流撞击岩石发出的哗哗声响,给人一种阴森逼仄之感。
影子不再说话,手再次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软剑剑柄上。林威也屏住了呼吸,握紧了短刀。这种地形,简直是设伏的绝佳场所。
刘老大的撑船技术确实高超,乌篷船在他的操控下,如同一条灵活的泥鳅,在狭窄湍急的水道中左穿右突,有惊无险地向前行进。
然而,就在船只即将驶出最狭窄一段河道时,异变再生!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弓弦震动的破空声从左侧岸上的树丛中响起!
声音极轻,混在水流声中几乎难以察觉!但影子动了!他仿佛早已预料,在声音响起的刹那,整个人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右侧猛地一倒,同时一脚踹在林威的腿弯处,低喝:“趴下!”
林威反应也是极快,顺势就趴伏在船舱底部。
“笃!”一声闷响!一支通体黝黑、只有尾羽是暗红色的短小弩箭,几乎是擦着影子的肩头射过,深深地钉入了船舱另一侧的棚骨之上,箭尾兀自微微颤动!箭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是淬了剧毒!
“有埋伏!”林威心头一凛。
影子在倒下的瞬间,手中已扣住了几枚乌沉沉的菱形飞镖,手腕一抖,数点寒星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地射向弩箭来袭的树丛方位!
“噗噗噗!”飞镖没入枝叶之中,传来几声闷响,似乎击中了什么,但又没有惨叫声传出。
与此同时,右侧岸上,又是几道同样的轻微破空声响起!数支淬毒弩箭呈品字形射向乌篷船,覆盖了船舱大部分区域!
刘老大怒骂一声:“直娘贼!还没完没了了!”他猛地将手中长篙在水中一搅,激起大片水花,同时身体伏低,借助船篷和激荡的水幕作为掩护。
影子的身体在狭窄的船舱内做出各种不可思议的扭曲和闪避,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两支弩箭。另一支箭则“夺”地一声,射穿了林威刚才所在位置的篷布!
“下水!船目标太大!”影子当机立断,低喝道。在岸上精准弩箭的威胁下,待在船上就是活靶子!
林威没有丝毫犹豫,深吸一口气,和影子几乎同时,如同两条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刘老大见状,也是一咬牙,放弃竹篙,翻身入水,并用力将乌篷船向旁边一推。失去控制的乌篷船顺着水流,歪歪斜斜地撞向旁边的岩石,发出“嘭”地一声闷响。
河水冰冷,瞬间淹没了林威的口鼻。他奋力浮出水面,抹了把脸,借着两岸微弱的光线,看到影子和刘老大也在不远处冒头。
岸上的袭击者显然没料到目标如此果断地弃船,短暂的寂静后,树丛中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哨。
紧接着,七八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两岸的树丛中跃出,他们手持利于近战的短刀分水刺,动作迅捷而统一,毫不犹豫地扑入水中,向着三人包抄过来!这些人水性极佳,入水时几乎没有什么水花,显然都是精通水战的好手!
“是赵千山养的‘水鬼’!”刘老大在水里啐了一口,声音带着愤恨和一丝紧张,“专门在水下干脏活的!小心他们的分水刺和水下缠斗!”
林威心中凛然,赵千山为了除掉他们,真是下了血本,连压箱底的水鬼都派出来了!
影子眼神冰冷,对着林威和刘老大快速打了个手势,示意分散开来,各自为战,避免被围歼。随即,他如同一条黑色的水蛇,主动迎向了扑来的两名水鬼,手中的软剑在水中划出一道道诡异的弧线,虽然水的阻力影响了速度,但那刁钻狠辣的剑招,依旧逼得两名水鬼不得不谨慎应对。
刘老大也从腰间抽出一把尺长的短刃,怒吼一声,与另一名水鬼缠斗在一起,水花翻腾,显然也是搏命之势。
林威则对上了一名身材瘦小、眼神却异常凶戾的水鬼。对方在水中的灵活性远超林威,如同游鱼般绕着他穿梭,手中的分水刺如同毒蛇的信子,一次次刁钻地刺向林威的要害。
林威仗着内力比对方深厚,力量更大,挥动短刀格挡,刀刃相交在水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但他毕竟不擅长水战,动作远不如对方灵活,几次都险些被刺中,只能凭借一股悍勇之气和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勉强支撑。
冰冷的河水不断带走体温,激烈的搏斗更是飞速消耗着体力。林威感到手臂越来越沉,呼吸也变得困难。对方似乎看出了他的窘境,攻击愈发凌厉。
“噗!”一个不慎,林威的左臂被分水刺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涌出,在水中弥漫开淡淡的红色。
那水鬼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攻势更急。
就在林威咬牙硬撑,思考对策之时,异变又生!
原本湍急的河道下游方向,突然亮起了几点灯火,并且迅速靠近!那是一艘比乌篷船稍大、船头包着铁皮的快船!船头站着几名手持强弓劲弩的汉子,为首一人,身形魁梧,正是之前在水栅处接应他们、声称是“玄武卫”的那名魁梧汉子!
“放箭!掩护!”魁梧汉子声如洪钟,一声令下。
“咻咻咻!”数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向正在围攻影子和刘老大的几名水鬼!
水鬼们没料到身后还有援兵,顿时一阵慌乱,两人闪避不及,被利箭射中,惨叫着沉入水底。
围攻林威的那名水鬼也是一惊,动作不由得一缓。
林威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体内残存的内力猛然爆发,短刀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不再格挡,而是直直地向着对方的心口捅去!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那水鬼没料到林威突然如此拼命,想要闪避已然不及,只能勉强侧身。
“噗嗤!”短刀深深地刺入了水鬼的肩胛骨,几乎将他捅穿。而水鬼的分水刺,也擦着林威的肋骨划过,带起一溜血花。
水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挣脱开短刀,捂着伤口向远处遁去。
快船迅速靠近,船上的汉子们抛出绳索。
“快上船!”魁梧汉子喊道。
影子和刘老大解决了各自的对手,抓住绳索,敏捷地攀上快船。林威也忍着肋部和手臂的剧痛,在两名汉子的帮助下,爬上了甲板。
他瘫坐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河水顺着头发往下淌,浑身冻得瑟瑟发抖,伤口火辣辣地疼。环顾四周,加上魁梧汉子,船上共有六人,个个神情精悍,眼神锐利,身上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与普通的江湖人物或官兵截然不同。
影子简单地检查了一下林威的伤口,确认没有伤到骨头和要害,便拿出金疮药给他敷上。
“多谢……诸位再次援手。”林威喘匀了气,向那魁梧汉子抱拳致谢。
魁梧汉子摆了摆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分内之事。我叫雷猛,玄武卫小旗。奉令接应你们入京。”他的目光在影子和林威身上扫过,尤其在林威脸上停留了一瞬,“还能撑得住吗?”
“死不了。”林威咬牙道。
影子看向雷猛,沉声问道:“钱掌柜那边……”
雷猛脸色一沉,摇了摇头:“我们的人晚了一步,只来得及拦截这批水鬼。钱友德……被赵千山的人带走了,生死不明。”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确切消息,林威的心还是往下一沉。钱掌柜或许有他的小心思,但终究是因为帮助他们而落难。
“赵千山这次是铁了心要截下账册,向他的新主子表功。”影子冷冷道,“通州水路,看来是走不通了。”
雷猛点了点头:“赵千山掌控通州漕运十几年,水路就像他家的后院。经此一事,他必然会调动所有力量,封锁所有通往京城的水路,甚至陆路关卡也会加强盘查。我们必须改变路线。”
“怎么改?”林威问道。
雷猛走到船头,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一片黑沉沉的山影:“不走运河主道,也不走官道。我们弃船登岸,翻过前面那座‘野狐岭’,走山间猎道和小路,虽然难走一些,但可以绕过大部分关卡和眼线,直插京城西南的芦沟桥区域。”
“野狐岭?”刘老大闻言脸色变了变,“那地方山势险峻,多有猛兽出没,而且……听说不太平,早年有山匪盘踞,虽然这些年被剿了几次,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或者新的亡命徒聚集。”
“山匪总比赵千山的水鬼和东厂的番子好对付。”影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就走野狐岭。”
雷猛也表示同意:“这是目前最快,也是最安全的路线了。我们玄武卫有人在岭那边接应。”
快船没有停留,在雷猛的指挥下,迅速靠向一处荒草丛生的河岸。众人弃船上岸,雷猛吩咐两名手下将快船处理掉,消除痕迹,然后便带着影子和林威等人,一头扎进了茫茫的夜色与通往野狐岭的崎岖小路。
林威回头望了一眼通州城的方向,那里依旧灯火隐约,但他知道,那片繁华之下,隐藏着无数想要他命的刀剑。前路,从水路转为了更加艰难险峻的山路,未知的危险依旧环伺。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山间空气,紧了紧怀中那份沉重的账册,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迈步跟上了队伍的节奏。
而此刻,在通州城内,漕帮总舵的一间密室内。
赵千山面色阴沉地听着手下心腹“过山风”的汇报。
“……水鬼队损失了四人,重伤一人,还是让他们跑了。对方有接应,战力很强,用的是军中的制式弓弩,但身份不明。”过山风低着头,声音带着惶恐。
“废物!”赵千山猛地一拍桌子,上好的紫檀木桌案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么多人,布下天罗地网,连两个人都抓不住!钱友德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呢?”
“已经……已经抓回来了,关在地牢里。”过山风连忙道,“属下正在加紧审讯,一定能撬开他的嘴!”
“撬开他的嘴有什么用!”赵千山怒道,“关键是那份账册!必须在那份账册送到京城之前截下来!否则,你我都得掉脑袋!”他烦躁地踱了几步,“他们现在往哪个方向跑了?”
“根据岸上兄弟留下的暗记,他们……他们好像往野狐岭方向去了。”
“野狐岭?”赵千山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倒是会挑路!传我的命令,让‘穿山甲’带他的人立刻进山!封锁所有出山的要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给京城那边递个消息,就说……鱼儿可能要从西南方向入网,让他们早做准备!”
“是!”过山风领命,匆匆离去。
密室内,赵千山独自一人,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阴晴不定。他走到窗边,望着京城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野心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沈墨轩……还有你背后的人……想扳倒我们?没那么容易!这大明的天,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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