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晨光熹微，透过高窗上糊着的明纸，在养心殿内洒下一片柔和的光晕。萧景琰一夜未眠，却丝毫不觉困倦。昨夜研读《帝范》的发现，如同一把钥匙，为他打开了一条全新的思路。
福安端着温水进来伺候洗漱时，敏锐地察觉到皇帝今日的精神似乎格外好。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凤眼中的神采，却比前几日明亮了许多。
陛下昨夜休息得可好？福安一边拧着温毛巾，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景琰接过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颊：尚可。《帝范》不愧是太祖亲笔，朕翻阅数页，便觉受益匪浅。
他的声音平静，却让福安的手微微一顿。老太监抬眼悄悄打量皇帝，只见萧景琰正低头整理衣袖，神情专注，仿佛真的沉浸在圣贤书的教诲中。
陛下勤学不辍，实乃万民之福。福安躬身道，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
用过早膳，萧景琰借口要静心读书，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殿门合拢的瞬间，他脸上的淡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豹般的警觉。
他需要验证一个猜想——这养心殿内，究竟有多少双耳目在监视着他。
将《帝范》摊开在膝上，萧景琰故意提高声音，朗朗读道：为君者，当明察秋毫，亲贤臣，远小人......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字正腔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一边读，他一边凝神细听，捕捉着殿内每一个细微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当他读到驭下之道，恩威并施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瓷器碰撞的声响。
声音来自东南角的窗边！
萧景琰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诵读。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上敲击着，节奏平稳，仿佛完全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又过了片刻，当他开始诵读兵权之重，关乎社稷这一章时，西北角的帘幕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人刚刚从那里离开。
果然如此！
这养心殿内，至少有两处监听的点。一处在外间的东南窗下，另一处在内殿的西北角。难怪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某些人的眼睛。
萧景琰合上书，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疲惫：读久了，倒是有些乏了。
他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第二节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景琰小憩醒来时，发现殿内不知何时多了一盆冰镇瓜果。
这是？他看向侍立在侧的福安。
福安连忙躬身回道：是太后娘娘命人送来的。说是陛下读书辛苦，特意赏赐的。
萧景琰的目光在那盆晶莹剔透的瓜果上停留片刻，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母后真是体贴。
他示意福安将瓜果放在床头的小几上，却并没有动用的意思。太后的，他不得不收，却未必非要吃。
福安，萧景琰忽然开口，朕记得库房里，是不是有一架十二扇的紫檀木屏风？
福安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皇帝会突然问起这个：回陛下，确实有。是前年江南进贡的，上面绣着《千里江山图》。
去取来，萧景琰淡淡道，就摆在朕的榻前。这殿内光线太亮，晃得朕眼睛疼。
福安虽然觉得这个要求有些奇怪，但还是依言去办了。
很快，八个太监吃力地抬着一架巨大的屏风走了进来。屏风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十二扇展开，几乎将整个龙榻区域与外界隔离开来。屏风上的刺绣精美绝伦，烟波浩渺的江山图景在丝线上栩栩如生。
就放在这里，萧景琰指挥着他们将屏风摆放在榻前三步远的位置，你们都退下吧。
宫人们躬身退下后，萧景琰看着这架屏风，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这屏风不仅挡住了来自东南窗的视线，也巧妙地将西北角的监听点隔绝在外。
现在，他终于有了一方相对私密的空间。
靠在引枕上，他轻轻敲了敲床头的雕花木板——这是他与龙一约定的暗号。
几乎在敲击声落下的瞬间，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梁上落下，悄无声息地跪在屏风之后。
陛下。
查得如何？萧景琰压低声音问道。
西苑守将赵昆，三日前突然告病，闭门不出。龙一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显得有些沉闷，但臣查到，他在西郊有一处别院，昨夜有陌生面孔出入。
萧景琰目光一凝：可查到身份？
其中一人，是太师府上的二管家。
太师府！果然与他们有关！
继续盯着，萧景琰沉声道，不要打草惊蛇。
龙一应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陛下，臣还发现，养心殿内的监听点，今早增加了一个。
萧景琰心中一震：在何处？
在外间与内殿相连的珠帘后。龙一的声音带着冷意，是王丞相安插的人。
王丞相！萧景琰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锦被上收紧。看来他昨日的表现，已经引起了各方势力的警觉。太后、太师、丞相，这三方竟然不约而同地加强了对他的监视。
这养心殿，当真成了龙潭虎穴！
第三节
夜幕降临，养心殿内烛火通明。萧景琰屏退左右，独自坐在屏风后的龙榻上，《帝范》摊开在膝头，心思却早已不在书上。
他在等。
根据龙一的情报，每夜子时，各方的眼线都会轮换。这是防守最松懈，也是最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刻。
殿外的更漏声不紧不慢地响着，当时针指向子时，萧景琰轻轻吹熄了床头的宫灯。
黑暗中，他的感官变得格外敏锐。他能听到殿外侍卫换岗时铠甲摩擦的声响，能听到远处宫门落锁的沉闷回声，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在外间响起。那脚步声很轻，像是刻意放慢了动作，但在寂静的夜里，依然逃不过萧景琰的耳朵。
是福安？
不，这脚步声比福安的要轻盈许多，应该是个年轻人。
萧景琰屏住呼吸，凝神细听。那脚步声在外间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后缓缓向内殿走来。
珠帘被极轻地掀开，发出几不可闻的碰撞声。来人显然对殿内的布局十分熟悉，径直走向东南角的监听点。
萧景琰的心跳微微加速。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活生生的，就在离他不到十步远的地方。
他轻轻挪动身体，将眼睛贴近屏风的缝隙。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看到一个穿着青色太监服的身影正蹲在墙角，小心翼翼地更换着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
那是......听瓮！
萧景琰心中一震。他曾在古籍中见过这种古老的监听装置——将特制的瓷瓶埋于墙根或地下，瓶口与地面平齐，可以清晰地听到远处的声响。难怪他在殿内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监视！
那小太监换好听瓮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待脚步声远去，萧景琰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这皇宫，这龙榻，竟被这些人当作可以随意窥探的戏台！而他这个皇帝，不过是台上任人观赏的傀儡！
他重新点亮宫灯，昏黄的光线在屏风上投下他孤独的身影。看着那架隔绝内外的屏风，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既然他们要听，那他就让他们听个够！
第四节
翌日清晨，福安进来伺候时，发现皇帝的气色比昨日差了许多，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显然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陛下可是身体不适？福安担忧地问道。
萧景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无妨，只是昨夜做了个噩梦。
他故意提高声音，确保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传到那些里：朕梦见......梦见有人要毒害朕！
福安脸色骤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朕知道是梦，萧景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但那个梦太真实了......朕梦见有人在这养心殿内下毒......
他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计算。他要让那些监听者知道，皇帝已经开始疑神疑鬼，开始害怕被毒害。
这既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麻痹。他要让那些人以为，皇帝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件事吸引，从而放松在其他方面的警惕。
果然，当日下午，太后又派人送来了一批赏赐，其中特意包括了一套银质的餐具，美其名曰让陛下用得安心。
萧景琰看着那套闪闪发光的银具，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太后的反应，恰恰说明他的表演起了作用。
晚膳时分，他特意让福安用银碗银筷试了每一道菜，又亲自检查了茶水，这才地用膳。整个过程，他都表现得疑神疑鬼，活脱脱一个被噩梦吓破了胆的病人。
夜幕再次降临，萧景琰屏退左右，独自坐在屏风后。他知道，今晚那些监听者一定会将他的异常表现汇报给各自的主子。
而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子时将至，他轻轻敲了敲床板。龙一的身影如约而至。
陛下。
都安排好了？萧景琰压低声音问道。
龙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按照陛下的吩咐，已经在三个监听点附近布置好了人手。只要他们有所动作，必定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萧景琰点了点头：记住，不要打草惊蛇。朕要的，是他们传递消息的渠道。
臣明白。
龙一离去后，萧景琰独自坐在黑暗中，手指无意识地在《帝范》的书脊上摩挲着。
窃听风云？不，这只是一场戏的开端。他要让那些自以为在暗处的人知道，谁才是这场游戏真正的主宰。
养心殿的夜晚，从来都不平静。但这一次，猎人与猎物的角色，该换一换了。
殿外传来子时的更楼声，萧景琰的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第五节
子时的更漏声在宫墙间回荡，养心殿内却静得能听见烛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萧景琰端坐在屏风后的龙榻上，指尖在《帝范》的书页上轻轻划过，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在等。
龙一的身影如约出现在屏风后，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陛下，鱼儿上钩了。
萧景琰的声音平静无波。
东南角的监听点往慈宁宫方向传递了消息，用的是信鸽；西北角的往太师府，通过御膳房采买的小太监；珠帘后的那个最狡猾，将密信藏在了送往丞相府的赏赐里。龙一禀报道，三条线都被我们的人盯住了，随时可以截获。
萧景琰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点。果然如此，三方势力，各有一条线。这养心殿，当真成了他们肆意往来的集市。
不必截获，他淡淡道，让他们传。
龙一明显愣了一下：陛下？
让他们传，萧景琰重复道，嘴角泛起一丝冷意，但要确保他们传出去的，是朕想让他们知道的。
他拿起笔，在《帝范》的空白处写下几个字，撕下递给龙一：把这个，到太师府那条线上。
龙一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帝疑中毒，心神不宁，欲查御膳房。
陛下这是要......龙一若有所悟。
让他们狗咬狗。萧景琰的目光幽深，太师府若是知道朕在查御膳房，定会以为朕怀疑的是王丞相。而以王丞相的多疑，若是知道太师府在暗中监视朕的饮食，又会作何感想？
龙一恍然大悟：臣明白了！这就去办！
看着龙一消失在黑暗中，萧景琰缓缓靠回引枕。这场戏，他要唱得足够逼真，才能让那些老狐狸们自乱阵脚。
他故意在白天表现出对饮食的过度警惕，就是要给太师府一个皇帝怀疑御膳房的假象。而太师府为了撇清嫌疑，定会有所动作。这一动，就落入了他的圈套。
第六节
翌日清晨，萧景琰刚用完早膳，福安就匆匆进来禀报：陛下，御膳房总管刘公公......昨夜暴毙了。
萧景琰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顿：怎么回事？
说是突发心疾，福安低声道，但老奴听说，昨夜太师府的人去找过刘公公......
萧景琰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太师府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为了撇清关系，直接杀人灭口。
传朕旨意，他放下茶盏，声音平静得可怕，刘公公伺候朕多年，厚葬。另，擢升副总管张德全为御膳房总管。
福安愣了一下：陛下，这张德全......是王丞相举荐的人。
朕知道。萧景琰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正是因为他与王丞相的关系，才要用他。
福安似懂非懂地退下了。
萧景琰独自坐在殿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太师府杀人灭口，王丞相安插亲信，这场戏越来越精彩了。
午时刚过，龙一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屏风后。
陛下料事如神，龙一的声音带着钦佩，王丞相得知太师府的人接触过刘公公后，已经暗中派人调查太师府与御膳房的关系了。
萧景琰点了点头：太后那边呢？
太后娘娘今日召见了镇北侯夫人，谈话中提到要加强对陛下饮食的监管。
果然，所有人都被牵动了。萧景琰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三方势力互相猜忌，互相制衡。
陛下，接下来该如何？龙一问道。
萧景琰沉思片刻，缓缓道：是时候见见那位新任的御膳房总管了。
他要在这些势力之间，埋下更多的棋子。而张德全，就是第一颗。
夜幕降临，养心殿内烛火摇曳。萧景琰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知道这场权力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但他不再是被动的棋子，而是执棋之人。
这盘棋，他要下得足够精彩，足够狠辣。直到将那些窥视皇权的人，一个个将死在这九重宫阙的棋盘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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