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因。”林薇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彷佛要将它烙进记忆里。她伸出的手没有收回，目光坚定地看着这个刚从深渊边缘挣扎回一丝清明的少年。“出路，或武器。任何能让我们活下去的东西。”
凯因——或者说，那个名为凯因的少年意识——艰难地抬起手，指尖触碰了一下林薇的手掌，冰冷，带着轻微的颤抖。他没有握住，只是借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控制台前的伊森博士。
“伊森……他最後……”凯因的声音乾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沙砾中磨出，“他把观测站的……核心权限……和他自己的记忆备份……绑定了。不是为了继承……是为了……警告。”
警告？林薇皱眉。
凯因蹒跚着走向控制台，他的动作极不协调，彷佛这具身体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属於他。他无视了那些闪烁的警报，目光落在伊森博士面前那个已经被林薇激活的“伊森日志”金属方盒上。此刻，方盒投射出的蓝色光屏已经暗淡，但并未消失，上面定格着最後一段记忆画面的残影——伊森启动“最终守望”协议的瞬间。
“守夜人，”凯因开口，用的是某种带有特定韵律的音调，与之前韩立激活外门时的冰冷机械音不同，更像是一种……唤醒指令。“权限验证：K-01，凯因·艾尔瓦。请求执行伊森站长最终协议：阶段二。”
控制台的主屏幕，“守夜人”AI的虚拟形象重新凝聚，但这一次，它的“目光”直接投向凯因。短暂的静默後，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声纹及深层意识波动验证通过。欢迎回来，凯因研究员。伊森站长最终协议阶段二：解除‘牺牲者’记忆锁定，传递‘方舟’遗言。”
研究员？凯因不仅仅是一个被回收的样本？
话音刚落，伊森博士那具一直保持着坐姿、如同雕塑般的“遗体”，突然发生了变化。一层极淡的、银蓝色的光晕从他体内浮现，特别是在他的太阳穴和心脏位置。紧接着，他的眼睛——那双紧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没有瞳孔，没有神采，只有一片纯粹的、由数据流光构成的银蓝色。一个平静、温和、却带着无尽疲惫的声音，直接从他——或者说，从那团承载着他最後意识与记忆的能量体——中响起，回荡在整个控制室：
“凯因……还有……陌生的守望者後裔。如果你们听到这段讯息，意味着我的物理屏障已经失效，而凯因……你至少还保留着一部分‘自我’。”
伊森（的记忆体）的“目光”扫过众人，在那银蓝色的数据流中，似乎带着一丝人性的审视与关切。
“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第七号观测站下方，连接着一个小型的‘守望者能量阵列’，那是旧纪元‘方舟’计划用於稳固地脉、隔绝深渊侵蚀的辅助设施之一。阵列核心是一块‘次级寂静基石’的碎片，规模远不及你们可能见过的主基石，但足以在短时间内形成一个强大的‘净化与屏蔽场’。”
能量阵列！净化屏蔽场！这正是他们急需的！
“启动阵列需要两把‘钥匙’。” 伊森继续说道，“第一把，是足够纯净、与基石同源的高浓度能量作为‘引信’。第二把，是一个能够承受阵列启动时能量冲刷、并与深渊污染存在‘对立锚点’的意识作为‘稳定器’。”
他的“目光”落在陈的维生舱上：“那位昏迷的战士，他额头的印记虽然微弱，但本质纯正，可以作为‘引信’——前提是能将他的印记能量短时间激发到临界点，这对他负担极大，可能……造成永久性损伤。”
随即，他的“目光”又转向凯因：“至於‘稳定器’……凯因，你就是最合适，也是唯一的人选。你体内的深渊污染，与阵列的净化能量是天生的对立。你的意识如果能在阵列启动时保持清醒，并主动‘拥抱’那份净化之力，就能以你为支点，撬动污染，暂时将阵列的净化效果扩散出去，形成对外部蚀骸造物的强效驱散和对内部污染的压制。”
“暂时？”林薇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是的，暂时。” 伊森的记忆体声音低沉，“阵列能源储备早已枯竭，强行启动只能维持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後，阵列核心会因为过载而彻底报废。而作为‘稳定器’的凯因……他的意识将直接承受净化与污染的双重极端冲击，成功率不足三成。即便成功，他也会……变得极其虚弱，甚至可能永久陷入某种意识残缺状态。”
十五分钟。不足三成的成功率。巨大的代价。
“这是绝境中的选择。” 伊森的记忆体影像开始微微闪烁，变得不稳定，“启动阵列，你们有机会获得十五分钟的喘息，并可能重创外部的威胁。但凯因和那位战士，将付出惨重代价。不启动……以观测站目前的防御和你们的状态，在‘蔓延者’抵达後，生存概率低於百分之一。”
“阵列能给我们争取到离开的路吗？”林薇追问。
“观测站底层，阵列控制室後方，有一条应急撤离通道，通向……一片我未能完全勘探的地下区域。资料显示，那里可能存在另一个古老的、废弃的传送节点，但状态未知，坐标模糊。” 伊森的影像晃动得更加厉害，声音也开始断续，“这条路……同样是未知……但至少……是一条路……”
他的“目光”最後定格在凯因身上，那银蓝色的数据流中，似乎流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歉疚：“凯因……孩子……对不起……最终还是要让你……背负这一切……”
说完最後一个字，伊森博士的记忆体影像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几下，彻底消散。他躯体上浮现的银蓝色光晕也随之熄灭，重新变回那具安静的“遗体”。控制室内，只剩下机器的嗡鸣和外部监控越来越急促的警报。
“‘蔓延者’接触倒计时：6分22秒。外部防御屏障能量水平：28%。‘徘徊者’对东侧入口的攻击加剧，预计屏障将在3分钟後局部失效。” “守夜人”AI冷酷地播报着死亡倒计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薇身上。阿伦脸色苍白，额头满是冷汗。维生舱中，陈依旧昏迷，额头的印记微微闪烁。凯因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身体因为虚弱和某种内在的挣紮而微微颤抖。
一个残酷的选择：牺牲两个同伴（凯因和陈）的未来，换取所有人十五分钟渺茫的生机和一条未知的出路；或者，大家很可能一起死在这里。
林薇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臭氧味的空气充满胸腔。她脑海中闪过老陈憨厚的脸，韩立破碎的呓语，陈在战斗中沉默而可靠的背影，阿伦咬牙坚持的模样，还有凯因睁开眼时那瞬间的茫然与痛苦。
没有完美的选项。只有必要的抉择。
她睁开眼，眼神如同淬火的寒铁，没有犹豫，只有一种沉静到极致的决断。
“阿伦，你立刻去检查底层阵列控制室的通道是否畅通，清理任何障碍。准备好撤离。”
“凯因，”她转向少年，“你听到了。我需要你做出选择。是作为‘稳定器’冒险一搏，还是……”
凯因抬起头，打断了她。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痛苦与茫然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平静取代，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丝……终於可以“有用”的释然。
“我一直……都是个麻烦，是个诅咒。”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伊森保护我……大家因我而死……现在，至少……我能做点什麽。”他看向陈的维生舱，“那位战士……他会同意吗？”
“他会。”林薇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她了解陈，了解那个为了同伴可以付出一切的男人。
凯因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那就……开始吧。告诉我，该怎麽做。”
林薇走到控制台前，双手放在操作界面上。“守夜人，启动‘守望者能量阵列’预热程序。准备执行‘引信激发’与‘稳定器链接’协议。目标：在‘蔓延者’接触外墙前三十秒，完成阵列启动。”
“确认指令。预热程序启动。预计完成时间：4分50秒。警告：协议执行将对目标个体造成不可逆损伤风险。”
“阿伦，行动！”林薇喝道。
阿伦猛地点头，转身冲向控制室後方标注着“下层通道”的金属门。
林薇则走到陈的维生舱前，透过观察窗，看着里面那张苍白却坚毅的脸。“陈，”她低声说，手指隔着玻璃，轻轻点在他额头印记的位置，“再帮我们一次。撑住。”
维生舱数据显示，陈的生理指标出现了细微波动，彷佛在沉睡中听到了她的话。额头的印记，光芒似乎凝实了一丝。
倒计时在跳动。外部，蚀骸的嘶鸣与撞击声愈发清晰。内部，能量阵列预热的低沉轰鸣逐渐响起。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一场用同伴未来做赌注的豪赌。十五分钟的微光，能否照亮一条通往生存的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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