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茶楼雕花木窗，在青珞手边的白瓷杯沿跳跃。羽商选的这处雅间临水而建，推开窗便能望见一池残荷，几枝枯梗在微风中轻颤，别有一番萧疏意境。
“尝尝这‘雪顶含翠’，虽说名字俗气了些，却是用去年梅花上的积雪所烹，配上这初春的嫩芽，别有一番滋味。”羽商执壶为她斟茶，动作行云流水，眉眼间依旧是那副万事不过心的闲散模样。
青珞轻啜一口，茶汤清冽，确有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冷梅幽香。连日的紧张和挫败感，似乎被这茶香冲淡了几分。
“墨尘那家伙，就是个榆木疙瘩，你不必往心里去。”羽商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懒洋洋地支着下颌，“他那工作室，除了他自己和那些木头铁块，连只耗子都嫌憋闷，不肯多做停留。”
青珞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她知羽商是在宽慰她，但墨尘那双冰冷中带着痛楚的眼睛，依旧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不过嘛，”羽商话锋一转，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他那手机关术学不成，未必是坏事。机关死物，终究落了下乘。这世间最精妙的机关，其实是活物，是人心，是这天地间流动的……信息。”
他放下茶盏，从袖中摸出几枚看似普通的铜钱，大小、厚薄、甚至上面的磨损痕迹都略有不同。“譬如说，你若独自在外，想给特定的人留下讯息，又不愿被旁人察觉，该当如何？”
青珞被勾起了兴趣，目光落在那些铜钱上。她知道羽商掌管着守垣司部分情报网络，其手段神鬼莫测。
“你看，”羽商将三枚铜钱在桌上随意摆开，看似杂乱无章，“在我们的人看来，这便是一句话：‘此地安全，可联络’。若换成两枚叠放，一枚单独放置，意思便是：‘有眼线，勿近’。”
他又取出一个小小的、看似孩童玩耍用的彩色鹅卵石：“将这石子放在路边第三块青砖的裂缝里，意思是：‘三日后，老地方见’。若石子是红色的，便是‘急事’；若是青色，便是‘取消’。”
青珞仔细看着，默默记下。这些方法简单到令人难以置信，却又因其平常而极难被识破。
“当然，这些都是最初级的。”羽商笑了笑，指尖忽然多了一片薄如蝉翼的翠绿树叶。他将其凑近唇边，并未吹气，但那树叶却自行发出了一阵极其细微、仿佛风过林梢的沙沙声。声音有着奇特的韵律，时而急促，时而绵长。
“这是‘叶语’，模仿不同风吹过不同树叶的声音。若非长期训练，常人即便听到，也只会当做自然之风。”羽商解释道，“不同的节奏、音高，代表不同的含义。譬如刚才那段，意思是：‘目标已移动，向西’。”
青珞惊叹不已。这与她现代社会的密码学、无线电通讯原理暗合，却更具东方玄幻的色彩，与自然融为一体。
“最有趣的，是这个。”羽商变戏法般又拿出一枚看似更普通的制钱，外圆内方，上面刻着“平安通宝”四字。“这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钱币，对吧？”
青珞点头。
羽商将制钱轻轻放在桌上，用手指极其细微地调整了一下角度，让钱币上的方孔边缘与桌面木纹形成一个特定的夹角。“你看，现在它只是一文钱。但若我的人看到这枚钱以这个角度放置，便会知道，投放者需要帮助，并且希望在南市口的布告栏附近接头。”
他又轻轻转动钱币，方孔指向另一个方向：“这个角度，则代表‘危险，撤离’。”
青珞看得目不转睛。这些技巧看似简单，却将情报传递融入了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无声无息，令人防不胜防。
“为什么要教我这些？”青珞忍不住问。羽商看似玩世不恭，但她能感觉到，他此刻的教授并非全然玩笑。
羽商端起茶杯，倚向窗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萧瑟的池塘，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俗话说，技多不压身。你如今是各方关注的焦点，多一分保全自身的本事，总是好的。说不定哪天，这些小把戏就能救你一命，或者……帮我一个小忙。”他最后一句说得极轻，仿佛随风飘散。
青珞心中明了，这是羽商式的“交易”。他给予她实用的知识和帮助，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刻，会需要她以某种方式回报。这种直白的互利关系，反而让她觉得比某些虚与委蛇的承诺更令人安心。
“多谢。”她郑重道谢。
“谢什么，不过是闲来无事，找个人解闷罢了。”羽商摆摆手，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神态，“对了，三日后出发调查蚀妖异动，你可准备好了？”
青珞神色一凝：“正在准备。赤炎将军加强了我的体能和反应训练，青岚师傅也教了我一些紧急疗伤和净化的小术法。”
“光有明面上的准备可不够。”羽商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此次调查区域，靠近边境，龙脉波动异常，蚀妖活跃仅是表象。据我所知，那边最近可不太平，除了蚀妖，还有些……不开眼的人形东西在活动。”
“人？”青珞警觉。
“嗯，一些流寇，或者……某些自以为能火中取栗的蠢货。”羽商语气轻松，内容却沉重，“他们可能比蚀妖更麻烦。蚀妖大多凭本能行事，而人……你知道的，贪欲和恶意，能让它们做出远超蚀妖的丑事。”
他看向青珞，眼神里少了几分调侃，多了几分认真：“所以，记住我教你的这些。万一……我是说万一，遇到麻烦，和我们失散了，想办法留下记号。只要是守垣司的人，特别是……我的人，看到这些暗号，或许能帮到你。”
青珞感到一股暖流，尽管这关怀包裹在交易和玩笑之下。“我会记住的。”
“还有，”羽商忽然凑近些许，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你身上那件玉璜璜，很特别。它似乎对……某种‘频率’很敏感。你不妨试试，在安静的时候，用我刚才教你的‘叶语’那种方式，不是用叶子，而是用你的意念，去轻轻‘叩击’它，就像这样……”
他示范了一个极其微弱的精神波动，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轻柔的呼唤。“试试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无聊猜想，不成体系，千万别告诉青岚那个老古板，免得他又说我蛊惑你。”
青珞心中一震，下意识地握住了胸前的玉璜璜。羽商的话，似乎暗示了玉璜璜还有未开发的用途，而且与信息传递有关。她点了点头，将这个方法默默记在心里。
“好了，茶也喝了，天也聊了，再坐下去，怕是要被某些人以为我在打什么坏主意了。”羽商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又变回了那个风流倜傥的闲散公子模样，“走吧，我送你回去。顺便……让你实践一下刚学的。”
下楼时，羽商看似随意地将三枚铜钱丢在柜台一角，对掌柜笑道：“茶资。”
掌柜笑眯眯地收下，看也未看。
但青珞注意到，那三枚铜钱的摆放顺序，正是羽商刚才教的“消息已传达”的含义。而他之前把玩过的一枚彩色鹅卵石，也不知何时滚落到了楼梯转角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里，石子的颜色是代表“暂无异动”的黄色。
走出茶楼，夕阳已将天边染成橘红色。羽商将青珞送到离她住处不远的路口，便摇着折扇，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优哉游哉地转入另一条巷子，消失在暮色中。
青珞独自走在回廊下，回味着今天学到的东西。羽商就像一阵捉摸不定的风，看似轻浮，却总在关键时刻带来重要的信息和帮助。他教授的技巧实用而巧妙，那份看似随意的提醒，也让她对即将到来的调查任务更多了几分警惕和……期待。
她摸了摸怀中的玉璜璜，感受着它温润的触感。或许，她真的该试试羽商说的那个方法？用意念去“叩击”，去尝试与它建立更深层的联系？
夜幕缓缓降临，垣都华灯初上。青珞抬头望向屋檐切割出的狭窄星空，心中隐隐觉得，前方的路，虽然布满未知的危险，但也正因为有了这些性格各异、却都在以各自方式影响着她的“星枢”们，而显得不再那么孤独和可怕。
她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晚风，加快了脚步。三天后，一场新的冒险，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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